()回到家,世界又变小了。
上地时常碰到村里的人,一见我总问考得怎么样。开始我还随便应上两句,问得多了便心烦,见人我就躲,没事也少出门。
父亲爱翻我的书,他喜欢看历史。现在那些书我理都不想理,随他翻去。
有回父亲翻出一本高考志愿填报指南,就想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当着全家人一一念那些名牌大学和那些闪亮的专业,过口瘾。母亲感叹道:“要是能考上人家这些大学,多了不起!”
我知道名牌与我无缘,能否达线还得另说。不过,我仍抱着一点侥幸:不论考个多少分,五爷总有办法把我“送”个学校吧。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天气太热,在地里头顶烈日的苦,和复读差不多。
要是遇上雨天,就再好不过了。淅淅沥沥的雨,既为田地补充了水分,又为人们送来了凉爽。
这样的时候,我就搬张椅子坐在屋檐下,看挂在空中的雨丝,和打在地上的水泡。
雨丝,千条万条。水泡,千朵万朵。你看它们多自在、多快活,从天而降,随风飘落,还能在地上打出一个个漂亮的水泡。
对于他们来说,生命就是如此简单。一片乌云酝酿了它们的生命开始,某一时刻,它们就出发了,从万里高空呼啸而下,无忧无虑,无牵无挂。至于落在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以自己简单的生命造就了一个丰富多彩的生灵世界。
我们是不是该对这小小的雨点,肃然起敬呢?
我痴痴地想,要是我能化为一个雨点,从高空中落下。。。。且慢,我得先求风婆婆行行善事,将我吹送到三十里外的一座小城,让我寻觅一下我日夜思念的人,就从她的窗前落下,看看她在做什么。说不定也和我一样正在看雨,那就让我们无声无息地对视一眼。亲爱的人啊,尽管你不知道我来了,尽管这只是短短的一瞬。我就落在你的窗外,就留在那儿,看看你最近的样子,听听你久违的声音。
如果能这么隐秘地藏在她的窗外,日夜守侯着她,那该有多好!如果能,我情愿就这么化为一个雨点,哪怕永生不得现形。
我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应该在恰当的时候现身,总不至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上了别人的花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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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成绩出来了,我到学校看分。
差专科线五十多分。但我当时并没感到多失望,依然谈笑风生,为见到昔日的伙伴而高兴。有些人则和我一样满不在乎,就像是平时看到不理想的成绩一样。
久别重逢,大家围在一起叙旧谈笑。我频频置词,海阔天空,似乎早已把现状和前途的问题置之度外。老同桌坐在我旁边,耷拉着脑袋愁眉苦脸。他只差专科线十分,跟去年一样。我问他有什么打算,他勉强一笑,说再补一年。我说还补啊。他喃喃地说,还能不补啊,不补习怎么办?
我真佩服他这样百折不挠的精神,认准了一个目标就全力以赴,哪怕碰上多少次挫折和失败也誓不回头。
我可没有这样的决心和毅力。我的处世哲学是:遇到障碍就绕道而行。
愚公移山的故事,对我而言,只能是一个笑话。
然而,在回家的路上,我却有了忧虑:怎么向父母交代呢?
生活当中,压力往往都是家庭造成的。我们自己本来是无所畏惧的。
回到家,公布了自己落榜的消息,全家人一片悲痛。
父亲闷闷不乐地抽着烟,母亲在一边哀叹不已。
这样的情绪很快感染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落榜了。去年此时的情形再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煎熬了一年却毫无希望。
父亲第二天就去了县城。全家人包括我都希望五爷能帮我一把,凭着某种关系给我安排个去处,哪怕次一点也无所谓。
父亲带回来一脸失望。
他这次和五爷都红了脸。父亲怨五爷不把娃上学当回事。五爷说要是差几分他还能想点办法,差了几十分叫他怎么办。又解释说他并非不重视娃的事,实际上娃的事对他来说就是头等大事。好言相劝一番,叫我再补习一年,他仍给联系康中。
我说打死也不去补习了。
我决定亲自找五爷一趟,要么给我找个什么大学,要么给我安排个工作,反正,干什么都比补习强。五爷开导我把目光放远点,不要怕吃苦。从书房里取出一本《论语》叫我回去读读,静静心。
孔子是中国文化的先驱,他的思想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孔子很赞赏他的弟子颜渊,曾感叹:“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不过我怀疑,如果把颜渊放到今天,面对高考、就业以及社会、家庭的种种压力,他还能“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独守其贤,独享其乐乎?
反正,我知道我不行。
我陷入了深深的愁苦之中,整天郁郁寡欢,忧心忡忡。
父母虽然也很悲痛,甚至比我更焦虑,但他们却对我很体贴,从没有责备过我一句,也不曾说过一句不好听的话。他们一方面替我的前程忧虑,另一方面更担心我的精神承受不住。有我在场的时候,就尽量谈些轻松的话题,小心地开个玩笑,试图活跃活跃气氛,驱散我心头的阴影。
我知道他们的用心,只是快乐不起来。
有天,父亲说你要不当兵去,到部队考军校。我当即就否定了父亲的主张。我不适合当兵,受不了限制也吃不了苦。
父亲和我一样没有主意,后来又跑了几次县城,逐渐又倾向于五爷的主张。
他苦口婆心地劝我,试图以一个老农民的理论说服我:你看门口卖豆腐的,他为什么总卖豆腐,也不改行做别的?因为你入了一个门,就应该一直走下去,不能半途而废,这样才会有收获。等等等等。
父亲开导我的时候,我一般不发言,只是低着头听着,心里却不一定接受。我对复读怀着深深的恐惧,就像从苦海中逃命归来的人,再没有勇气重新踏上那条险象环生的征途。
父亲始终没有放弃对我的说服,鼓励我说:“虽然今年差了五十分,再补上一年每门课还不提十分?提上十分不就达线了!”
又说:“现在就剩下我和你妈支持你了。村里的人都巴着你考不上,你舅也不希望你补习,劝我花钱供你上个中专。你还不好好干一场?你到学校好好念书,我和你妈在家好好干活供你,咱们仨人一起努力打一场胜仗,还不行?”
父亲的话叫我很感动,可我还是挺犹豫。
思来想去,某一天我对父亲说我想当兵去。虽然当兵是苦了点,不过能考上军校将来做一名军官也蛮不错。毕竟成为一名将军和军事家,在沙场驰骋纵横,也符合我的理想。
父亲琢磨了几日,对我说当兵也行,不过,咱把路走得宽一些,你先到康中去报名,万一当不了兵还能补习。
我只得应允,在父亲的催促下到运城跑了一趟。
没想到康中今年取消了文复班,因为达线率太低,给学校拖了后腿。倒是招少数复习生在应届班插班,分数限制在专科线以下二十分内。我没有资格报名,况且自己也不愿做插班生。与难兄难弟在一起还不觉得自卑,跟人家应届生混在一起多丢面子。
双重身份,意味着双重耻辱。
于是我到二中报了名,二中虽然实力略逊康中,也是一个不错的学校。
报了名,觉得应该到舅舅家打个招呼,因为自己又得麻烦人家一年了。
当我远远望见正在门口洗衣服的妗子时,不知为什么,我扭身就走,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她发现。
我缺乏勇气再去面对他们,特别是妗子。
舅舅毕竟是舅舅,虽然麻烦他,他也不会多见怪,我心里也没多少负担。而妗子就不同了,我们之间没有亲缘关系。他对我没有由衷的亲情,我也对她有些畏惧。特别是当自己给人家添了麻烦的时候,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也更担心妗子不悦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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