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镜里,方知今世无归路,问前生,雾里看花。
…………
一股子沉重的感觉,整个人就像魔怔了一样,挪不开手脚,又好像漂浮在浑不受力的云雾中,遍身柔软如烂泥,就是不想动。
眼皮微动。
下一刻,床上的人猛然跳了起来!
“砰!”
动作太猛,向前一步时脚下踩空,穿着凉衫,留着个短寸头的青年直接前半身整个扑下了床,带着整个木质床架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喑。
偏偏反应迅速,他下意识地腿部回稳重心,双臂一勾一撑,勉强停住了拿自个儿脸往地板瓷砖上撞过去的趋势。
“有情况!”
几乎本能式的就要转身跳起,谁知道腰间一阵剧烈抽痛,力不从心,令人不得不缓下了动作!
“这是……”
身上肌肉传来了真切的抽痛,以及一种理应早已远去的“软绵绵”般令人陌生而熟悉的无力感,与印象中自己该有的姿态相比,简直是从钢化纤维退化成了二师兄牌注水肉般的巨大差距。
可他却顾不得那么多,只是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瞳孔中有些久睡后自然的迷茫感,又带着几分清明的惊恐!
“警戒!有情况!我们可能陷入幻境了!”
撕心裂肺般的大吼,尚且有些摇摇晃晃的青年猛然一拳反手擂在了自己胸膛上,依照印象里曾经训练过无数次的流程那样,试图触发自身生理体征的额外警戒机制,启动装备应急辅助效果。与此同时,还包括了自身的各种飞速尝试!
“噗!……咳……”
这毫不留情的一拳,带着整个胸腔都“咚”的一记震摇,几乎让人自己先岔了气!
但他的动作并未停顿下来几分,甚至没有太走形。
并指抵住眉心,鼓荡呼吸,脸色迅速涨红起来,短短几瞬之间,本应睡眼惺忪的眼神流露神采,一股择人而噬般的狠戾杀机从这个古怪的青年身上浮现,带着几分军伍之间的沉凝冷肃,仿佛透着星点的血腥之气,让人太阳穴上青筋直冒!
“杀!”
一道声嘶力竭的暴喝!简直要把房间都掀了过来!
“楼上有病啊!你在闹什么!”
楼下戛然而止的隐约外放音乐声,随之而来的是邻居的几声高喊!
这家伙委实吼得太大声,颇有些扰民的嫌疑,让别的住户都看不下去了!
而他自己却并未受到多少影响,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脸的不可思议,乃至于写满了“怀疑人生”几个大字。
“不不,不对!法令呢?法令没有起作用吗?我的意识怎么会突然间衰弱了这么多?”
“我应该是……死了?”
脑海深处的混乱如阴云挥之不去,暴戾的杀心之中伴着几分茫然与困惑,眼角忍不住抽搐,他下意识继而四处看去。
书桌架上摆着整排整排熟悉的塑料小人,眼熟的论文和课本,青底黄盖的快乐水,嗡嗡作响的笔记本电脑下,掏来的二手散热风扇底座还没有关闭……
熟悉的老式青色瓷砖地板,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被刮花的墙壁,半边凳脚已经开始松动的座位……
透过半掩窗帘间照进来的阳光,有人恍惚间看到了外面的斜阳,一栋栋形式相近的小区居民楼间,歪歪垮垮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们人手一支雪糕,正嬉笑着从长街边上高大的梧桐树荫下走过……
熟悉,而陌生的景色。
一切的一切,都透着某种令他感到古怪的“平和”味道,似是怀念,又如抗拒。
太过逼真了,比以往体会过的任何幻境都要富有真实感,许许多多以往甚至连人自己都没有注意过,或是早已开始淡忘的细节,此时却都大大方方的展露了出来,经得起推敲一二。
一如午夜梦回之时,曾在黑暗中千百次追忆着这份人生中看似简单朴实的日常,一次次回到这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又一次次地在醒来时忍不住捏紧拳头,悲怒交加。
这还是幻觉吗?
不……这也是幻觉!
望着眼前这个充满既视感的房间,满心纠结乃至痛苦的人却还是没有放弃。
可即便竭尽全力之下,用尽了各种手段尝试,他依然没能感觉到任何“幻境”有着动摇的前兆。
“我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浑然的恐惧与不安,困兽犹斗的挣扎想法,满腔炽烈的杀意与不解……几乎如同潮水般淹没了这个古怪家伙的心绪。
……
……
直到几个小时之后,经过不厌其烦的各种尝试与对照,在竭力排除了关于“幻觉”的某些可能性后,刘青山最终才勉强得以初步推论了发生自己身上的状况。
——然后,他就整个人都蒙了。
很多人都提出过这样一个假设:如果拥有一个理论上近乎足以挽回一切的机会,你觉得,它应该是以怎样的形式发生?
例如,后悔药?许愿机?亦或是拿着铜锣烧“贿赂一二”那个石头剪刀布永远没赢过的蓝胖子,以此借用它身后书桌抽屉里的那条时光隧道?
你又会选择用它去做些什么?追忆童年的纯真?为曾经的遗憾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亦或是站在父母的身边,再看一眼他们也曾年轻欢笑过的模样?
但刘青山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看似荒诞不经,魔幻到极点的假设——有朝一日会真的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没有人知道,当他再一次看到那对提着购物袋一前一后踏入家门的熟悉背影时,就像黑暗里投下的一束光,刹那间蛮横劈开了脑中的所有念头,粉碎了难言的话语,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什么也不愿想了,什么也不问了。他只想贪婪地注视着这一刻,把这点或许过于奢侈的幸福……永永远远铭刻在记忆的最深处,直到死去的那天,与自己一同烧成灰烬,也一同埋入坟墓。
谁又说得清楚,那究竟是何等的痛苦、感慨、失而复得的温暖……
五味交杂,泪光盈眶,几欲嚎啕大哭,却死死不敢流下,仿佛失能的喉咙哽咽着几乎发不出声,唯独心中恨不得对着苍天咆哮——你总算开了一回眼!
刘青山,二十四岁,普普通通的一个大学在读研究生,暑期居家日常休闲贴膘打游戏中,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孱弱而幸福者。
刘青山,四十一岁,国家第五特殊部队中微不足道的一员,正在执行驰援故乡许州太湖区域任务,一个动荡时代中奋力向前的战士。
就在此时此刻,两条本应毫不等同的轨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重叠在了一起。
——是的,他重生了!
……
……
“儿咂,你那脚真的不用去看看嘛?我感觉看着有点肿了诶?”
“不用了,真不用了……妈,没事儿,这点小问题过两天就好了。先别来打扰我了,你去看会儿电视吧,我这会儿有点正事要忙。”
听着门外的那双拖鞋声啪嗒啪嗒地走远,应该是径直回到了客厅,刘青山这才长长呼出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新起的血丝。
看了一眼面前熟悉中又带着陌生感的房间摆设,尤其书桌靠里那只黄色电气老鼠造型的夜光钟表上,内里一只长耳朵的q版黄老鼠坠标正周而复始的左右摇晃,伴着表面带曲度玻璃的透射,看起来就像是在挥足奔跑一般,头上还顶着两行莹莹数字:
象征着时间的标数一分一秒的流逝,正如心跳那一次又一次鲜活的砰砰跳动。
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体会着那种生命存续的韵律,他从未如此真切的感觉到一点……
我确实还活着!
毕竟,每个人都应该明白的一点:只有死去的人,才能够远离痛苦!
伸手恶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伴着衣料下的淤青堆积,痛觉再度颤抖着刺激了人体的敏锐度。某个短时间里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动作,带来的是一个同样不知道浮现了多少次的相同念头。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又点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如同强迫症般再度确认了某个问题后,他这才重新翻开了面前刚刚合上的草稿本,接着刚刚被母亲打断的思路奋笔疾书起来。
老实说,对于那个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已然额外行走了十几二十年的“刘青山”而言,应付别人其实不算太难的问题——本应该如此的。
只是现在确然不行。
他的心态明显受到了“现实”不小的冲击影响,记忆之中多出了不少恍惚晦涩之处,其中也包括了这副年轻时身体的部分干扰,源于青年时期生理状态,精神阈值等因素的缘故,导致心性切实出现了一定的偏转。
同样的道理,假使让一位老人恢复年轻时的身体外貌,那么,他的精神状态必然会随之出现趋向年轻化的改观,这是客观层面上的存在基础所决定的影响,并不随单纯意志而转移。
当那股大彻大悟般的狂喜与凄凉渐渐消去时,这个归来的游子……甚至生出了几分不知该如何面对双亲的手足无措之感。
实在显得有些可笑。
只是现在,也不是需要分心关注这些的时候。
强忍着那份混杂莫名的心绪,谨慎言行。在经过了几句隐晦的试探后,确定了父母和“重生”应当并无关系的情况下,有人便果断躲进了房间里忙碌了起来,连晚饭也是一并端进屋里解决的。
如果可以,他当然也希望能够多花些时间来陪陪自己的亲人,但偏偏如今……在这个足以改写许多故事的时间点上,并没有留下让人放松丝毫的空暇!
此时此刻的一分一秒,或许都意味着未来所难以再见的风险与机遇。
诸多要事,亟待处理。
像是最终捕获到了一点灵感,在理顺了思路,判断出自己此时理应放在首要的行动之后,这个略显沧桑的“年轻小伙”姑且先干回了此时的老本行:一个大学研究生,一个竭力压榨自我理性分析思维的规划者。
有一句嘶哑的话语,始终沉重回荡在他的印象中。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起步太晚了……我们已经落后了太多!”
…………
越发深沉的夜色里。
一行行零零散散的句子,词汇,看不出具体含义的代称,古怪象形的图标……正在他的笔下逐一展开,又被不同的符号,箭头,与更多的标注,数字,日期彼此相连。错综复杂的结构图如同龙蛇蜿蜒,在纸面上游走纵横,令人一眼看去甚至有种眼花缭乱之感。
但这并非结束,仿佛在他笔下活过来了的这张大网,当前依然还在被刘姓青年不断地进一步填补,交织,愈发庞大。
此时此刻,除了这个亲笔书写着它的人之外,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一行行语焉不详的句子,一条条指代模糊的词组,一份份宛如小儿涂鸦般的简略图形标注,以及一个个名称古怪的“称谓”,究竟会在将来的岁月中激起怎样的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