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晶想起来,叹道:“哦,对了,是品牌合作的事情,来年巴黎秀场的前哨战。我都差点忘了,瞧,都是被你这糊涂人带跑的。”
池晴耸耸肩,表示无辜。
谭晶一笑,“怎么,陆怀远的行程,如今你倒是拎得很清了?”
池晴无言,只扣住谭晶的手背,扶了扶自己的额头,道:“还病着呢,你有闲心,也别总来闹我。”
“好啦好啦,病人最大,我这就快闪还不行嘛!”
赵医生正走进来,瞧见二人相谈甚欢的模样。
“池晴,感觉如何,烧退了些吗?”
谭晶离座,知道赵医生有话要说,于是冲二人摆手告辞,又朝池晴眨眨眼,“那我先走了啊,改天再来闹你,池晴,记得,要谨遵医嘱呀!”
目送谭晶出了病门,赵医生笑道:“看来你们的关系不错。”
池晴是默默无名之辈,不觉得有什么。谭晶却不是,她早已在大众视野里有了一定的名气和辨识度。
赵医生平常看诊接待的,基本都是普通病患及其家属,极少有机会见到名人。
“也难怪,你的朋友倒都是能人,还请到白老这样的专家。”
池晴听了,只怕是赵医生,对于临时更换手术主刀医生的事情不满。
“赵主任,您这么久以来的照顾,我实在感激,这次是……”
赵医生却出奇豁达,打断道:“别,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并不是那一回事,我哪有这么小心眼啊。再说了,白老是国内心外的权威,也给许多老领导拟过治疗方案,这次碰巧他南下会诊交流,是多难得的好时机,你母亲的病情又多了一分把握,你应该高兴才是。”
“谢谢你,赵医生。”池晴有些词穷。
“不用谢,本职工作嘛,要谢,你倒真要谢谢你的那位朋友。”赵医生眯眼笑笑,打趣道,“我看,是男朋友吧,我多说一句啊,人家对你可挺上心的,这几天日日见到他。”
池晴的声音愈低下来,“我知道。”
其实,一开始,她也没想到,陆怀远竟肯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几天之内,很快,更进一步的手术方案被拟定下来。池晴也亲见了这位传说中的白老医生。
鹤发银丝,年纪不轻的老教授身躯显得有些佝偻,人却异常和蔼,没什么架子。
除了心脏方面的问题,杨惠的头部因受到重创,有明显的脑震荡症状。白老教授特地嘱咐,杨惠手术前还是要以休息静养为主,尽量减少探望,并邀请了相熟的脑外科专家为杨惠进行会诊。
这些资源,这种优待,曾是池晴想都不敢去想的。
池晴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拨通了陆怀远的号码。
“喂……”
“池晴?”
“嗯。”
“有事?
“……”
她嗫嚅了半天,支支吾吾的。明明全是感谢的话,到头来,却一句也没法好好说。
“怎么了,想我了?”
陆怀远一句话问得池晴措手不及。
“不是,”她听见他的笑声,又一顿,连忙改口道,“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手机里,陆怀远淡淡的嗓音传来,真笑她似的。
“一人在医院里很无聊?”
“还好罢。”
“池晴?”
“嗯?”
“能不能不这么死鸭子嘴硬?”
“我没有……”
“还要怎么没有?”
间隔着距离和时差,俩人间语意暖暖,难得有这样的温馨时刻。
“对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正好带回国。”
“不用了,谢谢。对了,白教授的事情……我还没有谢谢你,还有,”池晴提高了音调,只怕他又打断,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她咬了咬下唇,道:“医院费用的事……也谢谢你。”
感谢是苍白的,所以才说大恩不言谢。因为知道无以为报,所以道一声感谢也令人无端感到失落。
陆怀远则自动跳过了这个话题,只道:“我这几天就忙完了,到时候回国再正式探望伯母,白院说病情基本稳定住了,你要安心。”
“嗯。”池晴磕巴了一下。
“你不问我几时回来?”
“嗯……那你几时回来?”
陆怀远笑着叹气,“你呀。”
“我问了。”
“后天,后天早上的飞机,提前了一天,我想早点回来。”
池晴的鼻头有些发痒,她呵了呵气,“其实,你忙重要。”
“这样吗?那到底是你不愿意见我,还是伯母不愿意见我?”
池晴没想到他这样说,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怀远却半天也不接话,池晴以为自己真触了他的霉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弥补。
“等我回来。”
“什么?”
陆怀远的声音像是碾磨均匀的细磨,捻在指尖轻撒在她心口,细细密密地蒙了一层。
“我说,池晴,你等我回来。”
于是,她似乎真的期待着他的归来,翘首以盼。
四十八小时,既漫长,又短暂。更实际上,其实还不到两天的时间。
陆怀远是重诺的人,言出必行。礼物还是带了,当季的新款丝巾,分量不重不轻。既不是更响亮俗气的大众名牌,也不是毫无特色的常见款式。
Versace,淡水青的底色,新颖别致的花纹设计,挑选的心意不言而喻。
“给你带别的,也知道你不收。推来推去总半天,从前那些闭门羹,我都吃出了经验。打开看看,还喜欢吗?”
池晴不知,陆怀远阔绰的送礼方式,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习惯。
因为有了不好的联想,她心里渐渐竟也不是滋味。
“还好罢。”
陆怀远并不反感她的回答,笑道:“又是还好?要论扫人脸面,你倒是有一手的,要不然,就是考验我的审美。”
“挺好看的。”池晴改口道。
“阿姨情况怎么样?”
杨惠昨天清晨已经醒来,专家齐聚的一场手术,尤为顺利。
池晴一根神经吊起来,她突然想起,陆怀远曾提过的,要探望杨惠的事情。
其实她哪有理由不应他,明明杨惠的手术费都是由陆怀远承担的,她都未曾开口说过一个借字。
要是回绝,她是真成了不知情理的人。
然而,池晴却不知道,不知要如何向杨惠介绍陆怀远,又如何向陆怀远介绍杨惠。她想起杨惠脸上未消的淤肿,想到她的父亲池忠,只感觉绝望。
陆怀远识得眼色,见她犹豫,也不十分勉强。
“没关系,或者,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
他是体贴的。
……
谭晶与池晴通话,谈到《疑情》的开机聚会在即。
她的低烧尚有反复,离得近,在医院照顾杨惠也比较方便,就一直占据着一张病床。
谭晶劝她,“要不然,你就别去了,就是圈内几个人吃吃饭而已,又不是正式的新闻发布会。演员档期在那儿,基本来不了几个,主要还是周导和王伟,其他的,也就只有公司内部的几个人,陆总历来是不参加的。”
池晴坚持要去,“大不了打退烧针。”
工作让她有安全感,这样的事,或多或少,也能算是工作的一部分。
谭晶拿她没办法,就说:“那这样,明天我晚些时候来接你,你等我。”
“好。”
“哦,对了,上次你不是给了我你公寓的钥匙吗,你总不能穿着病号服去呀,你想穿什么,我让小桑帮你取。”
“简单一点吧,浅色套裙,随便哪件都行,打开卧室的壁橱就是。”
“行,那车上再补妆吧,我见你这几天脸色煞白的,你也是,不知道自己好好休养。”
池晴做了保证,“知道了,我会的。”
没想到,最后来接她的,却是陆怀远。
天气不是很好,有些阴,又下起了小雨。她的烧也没退干净,直觉得疲惫万分,身体既然懒着,便不知开口讲话。
陆怀远很坦然,“听说你执意要去饭局,”他似乎思考了一下才开口,“谭晶先去热场了,今天除了周导,还有圈内几个有些名头的导演,我同你一起去,临场你不用太拘束,大家互相了解了解,之后说不定还有合作。”
“不是剧组的内部聚会吗?”
陆怀远笑笑,并没有回答她的提问。
池晴回过神,自己怕是又受了陆怀远的恩惠,既明白了,只默默低头不语。
陆怀远递来全新的衣裙,“我估计了大小,你试一下,朋友场合,随意些,不用化妆了,这样就很好。”
池晴的皮肤底子好,洗手间里换装,虽带着病容,镜子里一照,倒也过得去。陆怀远的眼光独到,衣服很适合她。
换下病服,出病房的时候,一个年级尚轻的护士,突然跑到他们跟前,十分殷勤,显然是冲着陆怀远来的。
“陆先生,十分感谢您上次给予我们科室的重症患者捐助。”
陆怀远礼貌地道了谢,“小事情,秦院长已经表达过了,心外的医护人员平日里工作都很辛苦,偶尔遇到了些麻烦,能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解决,我也很高兴。”
小护士却接着说:“要不是您,那些医闹的病人家属,可没有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
陆怀远道:“一时都有难处罢,有什么其他的事吗?”
女孩的笑脸红彤彤,语气热情,“哦,是这样。年底我们院里打算统一邮寄健康台历,对互有往来的各界人士表达谢意,您方不方便,留一个联系方式?”
“有心了,寄到公司就好,麻烦你。”
“陆先生方便留个手机号码吗?我们要……登记的,怕东西本人拿不到。”
“没关系,会有人转给我。”
年轻护士依旧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心里明明有话,却碍于场面不便表达,无意义的停留,似乎只为了多看陆怀远两眼。
陆怀远笑道:“有一件事还要麻烦护士小姐。”
对方来了精神,笑意盈盈,“什么事?”
“1801的病人,是我家中长辈,日常能否麻烦多加照顾?”
“好的,一定。但不知,那位是……”
池晴在侧冷眼旁观,这种场合,陆怀远永远是进退有度的。时间久了,她微微有些站不住,退到一边墙上倚着,远观他们的对话。
陆怀远意外地关注她,转身问池晴:“没问题吗?”人还在笑,分明有调侃的味道。
“还好,”她直起腰,强打起精神,向他靠近一步。陆怀远顺势就搂过池晴的腰,做了她的支撑。
年轻护士眼里闪过微妙的意味。池晴心里知道,她往陆怀远左肩依了过去。陆怀远很意外,几乎有那么一刻,没有吃住她的力道,身体微微往后一置。
而下一秒,他便明白了她的意图,眼里眉梢皆流露出笑意。
宽阔的肩膀,坚实,可靠,足以让她结实紧密地依附。
这才是男人的肩膀,她想着,转而又异常客气地同护士说:“谢谢你护士小姐,那我母亲就拜托了。”
她和陆怀远如出一辙,也笑,可终究目的还是不一样的,陆怀远也许为的是敷衍,她心里则更复杂些。
似乎只为早些结束这场对话。
某种程度上,池晴不得不承认,樊颖帮忙验证了陆怀远的重要性,让她对眼前的随意路人,都锱铢必较,像一只竖起毛的刺猬。
稍一点点刺激,这通身的刺都惊得向上炸开。
她认清了自己,却来不及松一口气。
周身燥热,池晴不觉咽了口口水。低烧比高烧难熬多了,高烧即使难受得让人想死,也是轰轰烈烈,痛痛快快的。低烧则像温水煮青蛙,更像一种痒,令人几欲将头皮挠下来。
指甲里掐着肉,池晴坐上了陆怀远车上的副驾。
或许因为这样的折磨难以得到发泄,又或许因为一时的报复心理。
终于,她一顿。
“陆怀远,今晚……”她转过头看他。
车窗半开,外头的风雨扑打在她一侧的脸上,一霎那,她屏住了呼吸。
她想要占有他。
“今晚,我不要住医院。”
脑袋里千万个声音,告诉她,自己疯了。
不,是她彻底想通了。
受够了畏畏缩缩,受够了思前想后,要的便就是这种猖狂。
于心爱之人的猖狂。
她忘了,是没有道理可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