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无眠,从齐王府的阁台眺望,透过淅沥的雨帘,姬恪能看见宫城的一角,翘起的檐角重叠而起,烟雨朦胧。
就连眼帘似乎也被滂沱的水汽浸染,朦胧不清。
恍惚时,姬恪想起了自己的童年,纷乱的记忆似乎氤氲缠结,穿梭过层层意念,铺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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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
金碧辉煌的宫,成群蜿蜒耸立的建筑,深幽的回廊里竟是悄无声息,宫人们恭敬的沿着宽阔的广道循矩而行,只余下曲裾深衣自地面拂过的沙沙声,骄阳下奢华的一切是那样华丽人却又隐缠着一缕说不出的凄哀。
那是姬恪最初的记忆。
他生在宫中,长在宫中,十一岁以前他的一切都被北周皇宫烙下深深印记。
他记得从母妃居住的霜华到父皇的寝宫一共要走一百二十七级台阶,路过三座宫,绕过七个回廊,就算是用跑的,这么一长段路他也要走上半个时辰,而父皇却时常来看母妃,会赏赐母妃漂亮的衣裳和精致的首饰,也会指点他的功课。
那么远的路,父皇走过来一定很辛苦,如此不辞辛劳,父皇一定是很母妃的。
小时候的姬恪这么认为。
然而他不知道,父皇是帝王,即便在后宫也是乘着龙辇的。
而且……如果真的那么,又怎么会让母妃住在后宫中最偏远的宫,常年锁居深宫,整对着的只有奢靡的家什和高阔的宫墙。
母亲是真正才貌双全的女子,在那一方冷寂的空间里,手握书卷,捧茗香茶,她教会他如何念书,从书上的每一个简单的字起,一笔一划,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温柔而慈。
他永远记得那个温婉的音调,合着那样的声音,伴他在霜华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夜。
那个不大的宇,有他,有母亲,还有云姨,曾经姬恪的所有也不过如此,他满足于简单的生活,从未想过离开,更未想过那更辽阔更遥远的水墨山河。
江山予谁,又与他何干?
但有些事却偏偏非人所能预料。
七岁,他进了蒙学。
太傅讲学,底下做了一排排的皇子公主,边皆伴着名臣子弟做伴读。
他孤零零的独自走进学堂,又孤零零的等着云姨带他回霜华,耳畔是其余皇子公主的嬉闹声,他曾试图加入他们,但最终未去尝试,母亲说过——人生在世,别人如何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直脊梁做人,于心无愧便好。
然而,不知何时,以他所谓的大皇兄为首的子弟开始以捉弄他为乐。
他们最常问的问题是:“你是哪家的野种?”
他的体里流着一半前朝的血,这是个忌,不能说亦不能解释。
唯一不会奚落嘲弄他的是苏相家的公子,苏相是朝中中流砥柱,没人会去得罪,看似吊儿郎当的苏公子曾向他提议要做他的伴读,最终被他拒绝……朝中乱如浑水,他不想节外生枝。
不过是被羞辱而已,又能如何?
但差异又何止羞辱,父皇去太学查看,单独考察大皇子姬止,夸完亦是如云奖赏,二皇子姬跃不甘,向父皇抱怨,父皇笑着给他也补了一份赏赐,姬恪站在末尾,父皇却似从未见过他,视而不见般掠过。
隔些时,父皇再去看母妃的时候,对他又是一副慈父模样。
他终是明白……父皇的宠只在这霜华,出了这个宇,他只是父亲众多无望皇位的皇子之一。
他愤愤的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母妃,委屈涌上心间,母妃却只是温柔揽着他,低声道:
“恪儿,你父皇是你的。”
“恪儿,不要管其他人怎么说
“恪儿,你的上留着最高贵的血,你该骄傲的活着。”
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母亲的话,他信,只是不甘。
他认真学习四书五经,经策典论,读遍百家诗,一遍记不住便再记第二遍、第三遍直到记住为止,遇到不会的便反复思索推敲,实在不会便再去问太傅。
他被传作神童,七岁作诗,八岁熟读四书五经,九岁便敢与教习的大儒争辩。
所有的授课师傅都夸他聪慧过人,可堪大用。
那时的他,尚不会敛却锋芒,亦不会韬光养晦,他只是在等着他的父皇如同夸耀大皇兄般夸耀他。
然而,在那之前,先找上他的却是他名义上母后,许皇后。
美丽雍容的许皇后请他吃点心,一整盘的酥饼,做的精致人。
即便再迟钝,他也知道,这点心不能吃。
他打翻食碟,不肯吃,许皇后脸色一沉,极怒让他跪在阶前,自中到落,何时反省自己冲撞了皇后的罪过何时起。
他倔强的咬着唇,一言不发跪着。
腹中饥饿,疲累交加。
夜色下,他恍惚看见一个女子抱住他,跪在他的侧。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母亲走出霜华,却是为了他。
跪了一夜,母亲病了,他也病了,父皇来看他们,却没再像平面目慈善,只叫了太医,甚至没有多看他们几眼,就匆匆走了。
他怨愤了。
母亲的话却还是在耳边:“恪儿,你父皇是你的,不要恨你父皇。”
他渐渐懂了,即便再努力,也不会得到父皇的夸奖,不在于学识,而在于份……无论母亲再美,无论他再优秀,体里的血液无法抽干,他的母亲是前朝公主,而他永远没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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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响彻云霄的炸雷声随着一道耀眼的闪电迂回的扫过明都的每个角落,打破了沉静的夜空,狂暴的雨紧密密的撒落。
雨大了,狂风卷计,呼啸苍穹,到处滴水如柱、雨帘纷飞。
其徐上前,双手递上一件斗篷:“公子,雨大。”
裹紧斗篷,寒风依然蹿过篷底,寒意袭来,姬恪却只是站着,不避不躲。
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一辈子也无法忘却。
什么是诬陷,什么是百口莫辩。
他第一次在霜华中见到那么多的人,铠甲上银光粼粼,如同刀剑的锋锐,他们在将霜华从里至外翻过,搜出几封书信与一个人偶,父皇的人偶。
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
前朝公主被迫嫁给当今圣上,不知感激圣恩,一心寻机报仇复国,被人赃俱获。
那一桩后宫中的秘辛在几乎不给任何辩驳的机会下敲定。
等待着他和他母亲的只有毒酒一杯,他的父皇一直都知道……
父皇的皇位来的很悬,他不是嫡子,更有个比他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父皇所仗的无非是下手快,朝内朝外不服的人甚重,那时的他需要靠许家的实力来维持这个平衡。
所以无论许皇后做了什么……他都不会管,即便是杀了他的妃嫔与幼子。
他永远记得那个高傲的女人仰着下颌,眼中带着尖锐的快意,看着她母妃一口口喝完杯中的毒酒。
窗外的雨水几乎将整个霜华笼罩在其中。
端起杯子,他也喝了两口,许皇后见状,满意的微微侧,朝后望了一眼,电光火石他的母亲抢过他杯中的毒酒,一饮而尽,再递到他的手中。
而那个懦弱的帝王,只敢在许皇后走后,来看垂死的他们母子。
母亲已经毒发,面颊上红润的血色迅速褪去,扯着男子的袖子,艰难的张嘴:“求求你,恪儿……太医……他是你的儿子……送他去齐州回、回……”
他跪在母亲的榻前,腹中绞痛,却死死咬着牙,眼睁睁的看着生命的力量一点点地从母亲虚弱的体里抽失。
即使在生命里的最后一刻,母亲也依旧是那么温柔。
他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来,他知道母亲一定不会忍心看着他伤心流泪,他也知道如果要想为母亲报仇,此后再不能懦弱、胆怯。
也是从那一刻,他就再放不下了。
他恨许皇后,也恨他的父皇。
可是,他只是个普通的不受宠的皇子,要报仇谈何容易……
唯一的办法,就是坐上那个生杀予夺的位置,只有那样,他才能报复回当初所有伤害过他母亲的人。
像是脱了缰的马,唯一的归途,只有一直走下去,不论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
所以他从启程去齐州便开始谋划,整整八年,他终于回到了埋葬了他一切的明都。
他以为自己的心在齐州的八年已经磨砺的足够坚韧。
无论什么都不能再影响到他,可惜……世上最难把握的便是人心……世事难料,姬恪闭上双眸。
雨越下越大,雷越打越响,天空中一片霾。
未曾想过,他注定凄冷的一生中,会遇上一个苏婉之。
作者有话要说:想写可的,最后还是写成了悲,唉……悲男主,有这玩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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