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根生、王杰,这三人的到来的确出乎龙小君的意料。要知道当年龙小君在大学退学后就跟着三人断了联系,而且走得悄无声息,走得毅然决然,以至于这三人想联系他都联系不上。
龙小君和沈意打过招呼后大脑就空白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姿态迎接他们,心理上的落差使得龙小君不能用旧时眼光与身份对待他们,因为单从精神面貌上就能看出此时此刻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差距:一边光彩照人,一边灰头土脸。
沈意等人却没有这样的顾虑,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尤其是沈意,他跨洋过海来到龙小君面前可不是为了看他愁眉苦脸的。所以当龙小君还在纠结说些什么的时候,沈意却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朝龙小君的肚子狠狠揍了一拳。
龙小君被打得倒吸口凉气,还来不及喊疼就后退两步跪倒在地上,被扯断肠子般的疼痛瞬间扩散到全身。
众人被沈意的举动吓坏了,不明就里的小米、阿水、晴天赶忙上前隔开二人并指着沈意喊道:“你干什么你?有病吧你?”
看到这哥仨急了,王杰、根生还有学腾赶忙解围,一面说沈意说沈意的不是,一面劝小米等人冷静。可小米等人依旧不依不饶,问沈意无端生事是什么意思。
眼见局面越来越乱,捅了篓子的沈意却是笑呵呵地推开根生、王杰,走到最激动的小米面前解释说:“哥们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怎么打招呼,但我和跪在地上这小子就是这么打招呼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没有恶意,大家放轻松。”
这时跪在地上的龙小君拍了拍身旁阿水的腿并朝他摆了摆手,意思是说:算了,没事的。
阿水见龙小君都这么表示了,就将挡在沈意前面的小米拽到了过来,同时晴天也退到一边。不过这哥仨紧紧盯着沈意,做好了随时介入其中的准备,如果沈意再乱来,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龙小君捂着肚子跪在地上,沈意这一拳让他感觉动一下五脏六腑就会疼,连话都不想说。
沈意看着久久不能站起来的龙小君,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冷笑一下嘲讽道:“喂,龙小君,你就这点本事啦?起来揍我啊!像当年一样!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啊?一拳你就起不来啦?”
龙小君依旧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低着头,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这样的龙小君让沈意大失所望,他不是不知道龙小君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觉得龙小君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样一副丧家犬的模样。
接着沈意走到龙小君面前一把抓住龙小君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道:“你是龙小君吗?你他妈的告诉我你是不是龙小君?不是吧?我觉得也不是。那你他妈的告诉我原来那个顶天立地的龙小君哪儿去了?那个充满自信,那个无所畏惧,那个处变不惊的龙小君到底去哪儿了?我活到现在唯一打倒我还让我佩服的龙小君去哪儿了?”
最后沈意疯狂地咆哮道:“来啊!出手啊!让我尝尝当初一见面就把我揍趴在地的拳头!使出全力!击退任何挡在你面前的人!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就甘心被人踩在脚底下?你给我看看你周围,你他妈给老子睁开眼好好看看你的周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因为你才站在这个屋子里,他们对你有信心,他们对你有期望,他们把未来压在你的身上,你他妈的就这么对他们?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有多重要?到底明不明白活着的意义?”
沈意说完就用力将龙小君摔在地上,看着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的龙小君,沈意心里同样十分痛苦,但他必须这么做,因为对于现在的龙小君,“坚强”要远比“怜悯”重要得多。
这次没有人再指责沈意什么,因为他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龙小君一直以来都是大家的希望所在,他像一面旗帜,引领着众人,可如果连他都不能“迎风招展”,那别人还有什么指望啊?
龙小君躺在地上,身体的疼痛更加剧烈,不过相比身体的疼痛沈意阵阵刺耳的言语更是让他感觉犹如万箭穿心一般生不如死。
母亲慈祥的面孔、黄锐的张张笑脸、以前苦中作乐的日子……种种温馨的画面浮现在龙小君的眼前,那是最简单的幸福,最美满的生活,只是这一切都变成了最痛苦的回忆。
龙小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学腾想过去扶他,可被根生阻止了。
沈意看到龙小君努力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就不由自主地小声嘀咕着:“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
忍受着身体巨大的疼痛,龙小君踉跄着站了起来,只见他仰着头、闭着眼睛,眼角的泪水带着苍白的呐喊向下滑落。
这一刻,龙小君将之前不敢再想的回忆全部释放出来,然后把那些随之而来的摧心剖肝之痛全部啃食殆尽。而眼泪,就是承受这一切的代价。
这无法明说的感觉,没有切身体会的人是不能理解的。就像沈意,看到龙小君的眼泪还以为那是他软弱的表现。
“哭?”
沈意气得直咬牙,像一头发了狂的狮子朝龙小君脸上打出一记直拳。
拳未出气先到,闭着眼的龙小君早就感觉到沈意的愤怒。只是他还需要时间,还需要舔舐伤痛的时间……
一记重拳的速度有多快无需多言,就在沈意的拳头马上打到龙小君面门上的时候,龙小君突然睁开眼,轻轻一歪头,闪过沈意的拳头。
“喂,打上瘾了吧……”
龙小君面无表情地问到,那感觉就像是一个家长在警告一个调皮的孩子,该适可而止了。
沈意看着龙小君,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察觉不到丝毫的愤怒、丝毫的哀怨、丝毫的悲伤,甚至,察觉不到丝毫的感情。
依稀可见的泪痕仿佛不属于沈意眼前的这个人,站在这个人面前就像身处浩瀚无边宇宙,他那双空洞的眼睛就像宇宙中的黑洞,成了谜。如果你直视他的眼睛,你会情不自禁的为之沉醉,那是一种让人不可自拔的魅力。
他是谁?他是……龙小君!
沈意收起拳头,欣慰地笑了,变回那个曾经跟在龙小君身边的他,亲切地对龙小君说道:“欢迎回来,Boss!”
每个人都发现龙小君不同了,屋子虽然异常安静,但大家心里都激动得铛铛作响。和沈意一样,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欣喜的微笑,那是他们重新看到希望无法掩饰的表情。
就在这样气氛中,龙小君首先打破屋子的沉静,他问沈意等人此行的目的。王杰在一旁给出了简练的回答:“帮你弄他们。”
“那有什么计划吗?”龙小君继续问到。
沈意绕着手指回应道:“计划倒没有,不过知道接下来该干嘛,就是带你离开这个‘猪圈’,去一个符合你身份的地上住下。”
接着沈意问学腾固山最好的酒店是哪家,学腾告诉他固山国际酒店是当地最好的几家酒店之一,而且是少有的几家没有七大家族影子的酒店,不过费用要比同类酒店贵很多。
沈意看了看龙小君,只见龙小君微微点下头,他便立马说道:“那就这么定了,就住固山国际酒店。来,大家帮忙收拾收拾,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上。”
此时学腾不无担心地表示说:“住在固山国际酒店是不是过于高调了?会不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比如那些四处寻找龙小君的债主们。”
沈意笑着告诉学腾特殊情况要特殊分析,像龙小君现在这样的情况高调一点未必是坏事,因为人们一旦发现龙小君住在这种小破旅馆,便会认为龙小君已经走投无路,大家就会一拥而上,毫无顾忌地把龙小君死得粉碎。相反如果人们知道龙小君依旧活得很高调,那么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们就会产生一个疑问:龙小君到底还有没有底牌?这个问题搞不清楚,是没人会轻举妄动的。
然后沈意又做了个比喻,说龙小君现在就是个未知的水果,那些饥渴难耐的债主们早就盯上这个水果了,但没人知道龙小君这个水果有没有毒,所以出现了个很矛盾的局面:大家谁都想吃这个水果可没人敢咬第一口。
因此他们这些人的任务就是营造龙小君是个有毒水果的假象。只要没人疯了似的非得咬死龙小君,那时间一久,这个假象就会变成真相。
听完沈意一番话众人恍然大悟,纷纷拜服他的神机妙算。
这时,龙小君也发话了。
“在摊牌之前我们需要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以便捋出头绪,找到最终解决问题的方法。沈意的想法若能实现,我们就不用再操心债主们了,如此一来就能专心致志对付那些隐藏在幕后的家伙们。”
龙小君也做了个比喻,讨债的人就是枪,再好的枪没人用,也是块废铁。龙小君现在的困局不是“枪”本身逼的,而是拿“枪”的人逼的。而且客观来讲,现在这个阶段“枪”应有尽有,可使“枪”的人终究只有一个。所以打破困局的关键不是弄坏“枪”,而是要一蹴而就,干掉拿“枪”的那个人。
龙小君说完之后,除了沈意外其余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龙小君一摊手,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龙小君的变化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刚刚还是一副“活不起”的姿态,就一会儿工夫便能冷静思考当前的局势了。
想到这儿,众人心中不由得敬佩起龙小君来,因为他们知道,此时此刻的龙小君已经做好直面残酷的准备,而为此付出的代价无论是之前的还是将来的,都只有龙小君一个人能承担。
唯一一个不觉得惊讶的人就是沈意,他在一旁提醒众人要赶时间,速度帮龙小君“搬家”。
大家开始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把龙小君带过来的东西统统收拾好,分别装进阿水、晴天的车里。
打理好一切后龙小君打发众人下楼等他,他想在这个屋子里再静静地待上两分钟。
大家明白他的心情,便也没多说什么,纷纷下楼留龙小君一个人在屋子里。
龙小君坐在床边上低着头发呆,他人生中最黑暗也是最痛苦的一个月就是在这间屋子度过的。眼看就要离开这里了,龙小君的心中却多了份不舍,毕竟或好或坏,那些过去都是只属于他的故事。
同时,龙小君对黄锐的挂念,也让他对这间屋子多了一份感情,毕竟来时那个手忙脚乱的身影现在已不在他的眼前了。
整理完情绪,龙小君就起身走出屋子,下楼时还特意学着黄锐当初离开时的样子,一步一回头。龙小君想体会那时黄锐是怎样的心情,结果他发现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苦涩。这份苦涩就是龙小君自己的罪,所以龙小君将它牢牢记在心里,莫不敢忘。
一行人开车去固山国际酒店,为了叙旧,沈意、根生还有王杰与龙小君一起坐在学腾的车里。利用路上这段时间,龙小君大概了解了一下三人的近况。
王杰在电视台工作,是一名财经主持人。有关龙小君的消息就是他最先发现并告诉其余沈意、根生的。当时王杰所在栏目组准备做一期有关大企业转型不成功的节目,而少和集团就是几个案例之一。王杰通过台里的资料看到龙小君遇到这么大困难,震惊之余立马拨通了沈意、根生的电话,告诉他们龙小君现在的情况十分不妙,大家得拉他一把。这哥俩自然没二话,订了机票立马飞回国。之后有关少和集团的资料都是王杰提供给二人的,学腾的联络方式也是王杰通过台里的关系搞到的。
根生嘛,现在是美国某科研机构的研究员,在他研究的那个领域可算得上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年龄不大成果不少,众多权威科学杂志都阐述过他的理论。根生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忙人,做研究、写论文、发表演讲,你要是某杂志的记者想单独采访根生,那得提前半年预约。不过即便如此,在接到王杰的电话后,根生还是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工作赶了过来。
至于沈意,现在在美国是个知名的华人律师,主要负责国际贸易纠纷。老实说像他这个岁数能在律师界取得有一席之地实在不容易,而且还是在美国这种与中国法律、制度差异很大的国家。不过机遇总是与挑战同在,沈意刚考下美国律师证不久就接手了一家中国企业委托,打一场与美国企业商业纠纷的官司。这是一场已经拖了好几年的官司,这家企业已经为这场官司投入了大把资金,可仍然没有结果。这次请沈意也是无奈之举,一来这家企业的负责人不信任美国律师,非要找华人律师;二来好的华人律师收费都十分昂贵,但效果不见得有多好,就像这家公司之前聘请的华人律师团队,钱没少花可官司打了几年竟还差点打输了。
机遇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沈意接手后立马组建自己的团队,这个以他导师为顾问,同学为班底的团队愣是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打赢了这场官司,并且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从此沈意名声大噪,来找他解决纠纷的中国企业络绎不绝。通过这件事沈意明白了团队的力量,这个由他组建的所谓华人律师团队,其实也只有他一个华人,沈意的导师是美国人,同学更是来自不同的国家。所以在此后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沈意都强调发挥团队的力量。
这次王杰给他打电话告诉龙小君的事,沈意其实有过犹豫。因为一个人的存在,沈意在对待龙小君的态度上一直都很谨慎,后来经过根生开导他才决定过来。不过沈意的心里一直在犯嘀咕,不知道这次久别重逢是对是错。可当沈意看到颓废的龙小君时,他确信自己的这次决定没错。当然,这都是沈意内心深处的想法,暂时还不会告诉龙小君。
三人的行程也是挺麻烦的,因为固山没有国际航线,沈意和根生需要先飞到北京,与提前到这里的王杰汇合后三人才一起飞来固山。
了解完这些,龙小君百感交集,不知道哪儿是头哪儿是尾,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打趣道:“咱们这帮念人力资源的没一个上道的,都是死不正经,念书的钱都白花了。”
龙小君还没听够,可已经到固山国际酒店了,有什么话也只能以后说了。
沈意等人办了入住手续,选得是一间套间,跟住家似的两室一厅。账是沈意付的,现在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为这间价格不菲的房间买单了。
沈意叫来服务员,让他们把阿水、晴天车上属于龙小君的东西都搬到房间里。等一切都料理完,已是晚饭的时间了。
折腾一下午每个人都感觉有些疲惫,沈意他们自不必说,长途旅行休息不好,沈意和根生还得倒时差,三人初见龙小君时的意气风发此刻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学腾等人这阵子都在为融资的事东跑西颠,劳累不说还没有什么成果,所以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龙小君虽然不像别人那样身体疲劳,但连日的阴郁心情和食欲不振搞得他同样有些精神萎靡。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看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兄弟们,龙小君打心底里踏实。为了给众人“提神醒脑”,龙小君提议出去吃顿好的开开荤。
沈意笑着问他哪里还有比五星酒店更好的?龙小君则无奈说到现在的自己可吃不起五星酒店。
沈意让龙小君安心,这些开销都由他负责,接着又嘲笑龙小君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没事瞎操心。
这一点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大家七嘴八舌说着龙小君“活受罪”的轶事,搞得龙小君十分无语。
尽管成了“众矢之的”,但龙小君还是挺开心的,一来他看到大家都精神了些,二来这样的气氛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
沈意定了一顿丰盛的晚宴并让服务员送到房间里,因为桌子不够大,众人便直接把盘盘碗碗放在地上,然后席地而坐边聊边吃。
原本的两个小团体由于龙小君的存在合并成一个大团体,身为核心的龙小君自然要比别人活跃一些。大家相处一下午可彼此了解并不多,甚至有的互相还都不知道对方名字,因次龙小君便让大家做自我介绍。
远道而来的沈意等人一一作了自我介绍后就轮到“本地产”的学腾等人。出于恶搞的目的,龙小君似乎对“本地产”没有多少耐性。
学腾还好,简短说了几句就完了,龙小君也没打搅他。接下来的阿水就没那么好命了,刚说完“我是阿水……”就被龙小君打断道:“好了,下一个。”
坐在阿水旁边的晴天嘲笑阿水被特殊照顾,接着他刚想介绍自己,却被龙小君抢先介绍道:“他叫晴天,下一个。”
就剩下小米了,他一看这情形心想龙小君这小子不是逗我们呢吗?还做什么介绍啊?
所以小米就直勾勾地瞪着龙小君并不说话,好像在正告龙小君自己绝不会让他耍。
小米和龙小君在大家费解的眼光中玩起了“瞪眼”游戏,半天过去了愣是谁都没说话。时间一久,小米错以为觉得龙小君可能会区别对待自己,就像学腾那样,便咳嗽了一声准备说话。
“咳……”
“好了,他说完了。”
龙小君再一次贱兮兮地抢答到。
众人都被龙小君的“机智”逗乐了,阿水还特意劝“最惨”的小米看开点,并幸灾乐祸的说自己刚刚还很心塞,现在却豁然开朗了。
这只不过是龙小君活跃气氛的小玩笑,众人笑了也就达到目的了。
吃饭的过程中沈意一直在留意龙小君吃了多少东西,他发现龙小君只吃了些蔬菜。于是他就把一整盘鸭肉摆在了龙小君面前,用手拍了拍龙小君后背说道:“这盘全是你的,吃了!”
龙小君这下犯难了,因为心情压抑已经导致他好几天没什么胃口了,今天虽然心情很好,但让他一下胃口大开吃一盘鸭子可就真是强人所难了。
龙小君摆摆手对沈意说:“真吃不了,饱了,再吃就吐了。”
沈意笑了笑,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龙小君,我坐在你面前不是听你说废话的。你身体现在是怎样你比我清楚,我们可没时间等你休养生息,要知道我们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大干一场的。还有我告诉你,作为领头人,你身体恢复得越好我们就越有信心,你身体越强壮我们就越踏实。有了好的身体,才能支持起坚强的意志,没有身体说什么都是屁话,懂吗?”
龙小君听完后变得严肃起来,瞅着眼前的这盘鸭子,嘴里嘟囔了一句“看来懂不懂都得吃了。”就开始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鸭肉。
等到龙小君吃完这盘鸭子,其他人早就酒足饭饱“观赏”他多时了。
龙小君一边揉着胃部,一边难受地对偷笑的众人说道:“鸭子味儿,不错。但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鸭子了,我发誓我今后再也不吃鸭子了,因为……我恨鸭子!”
吃完之后就该说正事了。大家围坐在一起,学腾首先向沈意等人介绍了有关八大家族的情况,接着又说了少和集团与八大家族的渊源,最后讲了讲八大家族对他们耍了什么手段以及现在少和集团的糟糕处境。
学腾说完后龙小君又补充了当初和HRO谈判的具体细节,还有他当初准备的一些计划。
等龙小君说完,沈意就摇着头讥笑道:“龙小君,好歹你也算是个买卖人,签字日期这么机密的内容,你居然让人家知道了?”
龙小君颇为无奈地说道:“我觉得我已经做到万无一失了,为了迷惑他们我甚至叫人暗地里发出好几个假的疑似签字日期,可到头来还是被对方算计了。”
沈意问学腾和HRO集团签字的具体日子有几个人知道?学腾告诉沈意只有自己和龙小君知道,为了保密,公司内部不但禁止谈论此事,而且与HRO集团谈判的时候也只有他和龙小君两个人在场,HRO需要的一些数据都是内部整理好再由他俩交给对方。
沈意听到这儿也有点犯迷糊了,如果只有这两个人知道具体日子,那会是谁泄密呢?学腾肯定不可能,这人一看就知道对龙小君忠心耿耿。总不能是龙小君自己不小心泄密了吧?
这时思虑片刻的龙小君突然说道:“不对,除了我和学腾还有一个人知道具体日子?”
“谁?”沈意问到。
“财务部的负责人,张海岩。”
听到“张海岩”三个字,有两个人心中不禁颤抖一下。一个是晴天,他和张海岩是大学同学,私交不错。晴天大学没念完就和龙小君一起创立了少和公司,等到张海岩毕业的时候,晴天已是少和集团财务部的负责人了。当初张海岩求助晴天解决工作问题,晴天就凭关系把他招进公司给自己当助手。
另一个是学腾,学腾在晴天出走后就举荐张海岩接替晴天的位置负责财务部。因为张海岩一直是晴天的得力助手,对业务熟悉,脑子又活,所以学腾觉得他是财务部负责人的不二人选。
“你确定吗?可我们什么都没跟他说过啊?”学腾嗫嚅地说到。
“我们的确什么都没跟他说,但他可以算出日子。因为和HRO签完字之后就得立马进行账户对接,而在此之前必须有所准备,尤其是得跟银行打好招呼,让银行提前跟进。我们不能选择跟七大家族有关联的银行负责此事,只能找国有银行,所以在银行那边不可能出现问题。那问题出在哪儿?只能是联络人这里,谁负责此事呢?张海岩!”
听完龙小君的分析沈意觉得有道理,同时根生、王杰也纷纷赞同,而其他人则默不作声。晴天露出尴尬的神色,学腾更是面如死灰。小米、阿水碍于这两人的面子也都没说话。
龙小君看着脸色难看的学腾、晴天,冲他俩“喂”了一声说道:“又不关你俩的事,怎么你们跟做了亏心事似的?别给我装死啊,打起点精神来。”
龙小君这么说其实是在安慰他俩,明白什么意思的二人便收起各自的苦脸。
接着根生问学腾:“你说你去机场接HRO集团的签字代表时他们已经看过有关少和集团的负面新闻了?”
“嗯,我当时非常吃惊,那可是当天早上才有的新闻,他们在飞机上是怎么知道的?”
根生又问:“他们走的哪条路线?”
“跟你们一样,先飞北京,不过要住一晚再飞来固山。”
“这么重要的人物你们怎么不去北京接机?”
“龙小君和我原本是计划直接去北京接他们,但被他们拒绝了,他们说在签字之前不想节外生枝。我和龙小君想想有些道理,便同意了。”
根生看看沈意,略带嘲讽地问道:“你认识的美国生意人里有这么不讲效率的吗?”
沈意冷笑一下说:“看来那边也有人捣鬼啊。”
HRO集团也有人搞是非?龙小君有点不敢相信,毕竟那是家国际企业,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以后谁还敢和他们合作啊?
对此沈意分析说肯定不是HRO集团高层在搞鬼,现在这个社会,能合作绝对不会选择对抗。问题八成是出在联络人身上,就像龙小君他们这边出现的问题一样,双方的部署都被卖了。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龙小君整理着脑袋里的信息,他先问学腾、晴天:“你俩还能联系上张海岩吗?”
二人都摇了摇头。少和集团出现危机后张海岩就辞职了,从此人间蒸发,再也联系上了。而且当时一切都乱套了,就没人顾得上他了。
接着龙小君又问沈意:“美国那边能搞来消息吗?”
沈意想了想说:“HRO是个大公司,轻易不好搞。不过我们有根生,可以试一试。”
“根生?”龙小君带着怀疑的眼光看了看根生,然后他问沈意:“根生人家是一个科学家,能有多大作用?”
沈意拍拍正在偷笑的根生,一脸轻松地对龙小君说:“这小子是不行,但他爹厉害啊,他爹在华尔街也算是个‘腕儿’,想要跟HRO这样的公司打交道,他爹比谁都好使。”
龙小君一听这个,立马抱拳膜拜根生道:“勿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恳请你爹出山帮忙。”
根生笑着说他爸没进山修行,然后表示此事包在他身上,一定会让他爸帮忙的。
聊了半天大家都有些口干舌燥,沈意就起身走到客厅角落,打开放在那里的冰箱准备找喝的。
龙小君也跟着凑了过来,看着冰箱里贴得价签,龙小君不由得“哇”了一声。因为这里面的东西都是明码标价,要比超市贵上好几倍,连瓶普通的矿泉水都要十块钱。
“这不坑傻子呢吗?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龙小君说着就把沈意拉开,并指示学腾去外面超市买些吃的喝的。
这时王杰主动要求和学腾一起去。学腾说王杰是客人,这种事由他来就好了。王杰则说自己反正也插不上话,还不如跟学腾出去溜溜,好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以后出来也方便。
龙小君觉得王杰可能是有点闷了,就让他陪着学腾一同去买东西,其他人则留在房间里继续商量对策。
二人出了酒店后学腾顺着马路指着远处说:“挺远的地方才有超市,咱们开车去吧。”
“不了,走着去吧,顺便还有些事问你。”
学腾看着王杰脸上严肃的神情,这才明白他跟出来是为了问自己问题。
学腾和王杰边走边聊,学腾问王杰想要问什么?
王杰顿了一下说:“别看我们仨嘴上谁都没提,但每个人都想知道龙小君那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选择退学?为什么和我们断了联系?我们想找都找不到他,还且还走得那么突然,人都没回去,只给我们导员打了个电话就把退学的事给办了,连最后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学腾知道王杰说得“那年”指的就是龙小君上大学的时候。具体发生了生么事?那可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学腾告诉王杰要有些心理准备,然后就把一切都告诉了王杰。
事情还得从龙小君的父亲说起,龙小君父亲的工厂主要从事初级加工产业,收取原材料,加工成半成品再销售给深加工的企业,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原本生意不错,偏偏那年赶上经济危机,从年初就没了订单,可以说开一天厂子赔一天钱。许多工厂都停工了,包括很多深加工的工厂都是如此,当时龙小君的父亲压力很大,在停不停工的的问题上十分纠结。如果停工,他可以保全自己,但那些与自己有关联人就要倒霉了,比如那些生产原材料的老友们,还有那些工人们。这些人纷纷登门求情,希望龙小君父亲能再坚持一下,不要轻易停工,不然他们就得喝西北风。
除了“下面”的人不希望龙小君父亲停工外,“上面”的人也来劝龙小君父亲能够挺一挺。由于那时市面上疯传政府要救市,那些深加工的企业虽然自己停工了,但他们不希望自己的供应商,也就是龙小君父亲停工,因为一旦政府出手,他们就可以快速恢复生产。
就在龙小君的父亲还难以取舍的时候,八大家族派人来了,他们表示只要龙小君父亲坚持生产,他们就会全力支持,并提供巨额短期贷款。
龙小君父亲知道八大家族这么做是因为很多企业都有他们的股份,他们救他就等于救自己。
八大家族的人知道龙小君的父亲是个重义气的人,就给他分析了一下当时固山经济链的形势,告诉他如果他执意停工,整个固山经济链就会崩溃,龙小君父亲的那些老友们会是第一批崩盘的人。
固山经济链崩溃?这有些危言耸听。但说起那些老友会首先崩盘,龙小君父亲确信无误。
为了义气,同时也是为了固山,龙小君父亲决定顶住压力继续开工,即使他知道生产出东西也卖不出去。而且龙小君父亲还相信了市面上的传言,错误地估计政府半年内就会救市。为此龙小君的父亲向固山联合银行借了为期半年的巨额贷款,八大家族为表示支持还将利息调到最低。
可半年以后的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糟糕,市场萧条,人心惶惶,政府救市的传言没了下文。龙小君父亲的工厂生产出的产品多得没地方储存,同时那笔巨额贷款也到期了。此时八大家族变了脸,固山联合银行不但不再提供后续贷款,反而催促龙小君的父亲还款。龙小君借遍所有能借钱给他的人也没能还上这笔钱。之后龙小君父亲的经历就像龙小君前阵子经历的那般,银行的人来到家里,搬走一切可以抵押的东西,债主们闻风而动,天天跑到龙小君家里来闹,而这其中就包括那些龙小君父亲搭救过的老友们。
这些人所作所为彻底寒了龙小君父亲的心,龙小君父亲觉得自己顶住压力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他们。可这些人呢?看到自己到了危急关头非但不说拉自己一把反而只求自保,自私的本质一目了然。
某日在和上门讨债的人又发生冲突后,龙小君父亲竟气得突发脑溢血,虽说送救及时保住了性命,但却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知情的学腾给龙小君打了电话告诉他要留心家里,而一直隐瞒实情的龙小君母亲在接到龙小君的电话后,就让他抓紧回来。
龙小君父亲一直留着一口气就等龙小君回来,可龙小君还是没能赶上见最后一面。龙小君回到固山的那天正好是他父亲出殡的日子。
父母临终前自己都没在身旁,不得不说龙小君真是个不幸的人。
学腾对王杰说:“当时我们几个通过其它渠道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所以要比龙小君早赶回固山。他妈不想透露实情我们也没人敢说,龙小君打电话问过我几次,我也只能催促他赶快回家。你知道吗?他爸在病房里躺着除了一口气其它什么生命特征都没了。老爷子是在等他的儿子,就这么一直挺着始终不肯咽最后一口气,可没想到龙小君还是没赶上。”
学腾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身边的王杰则带着凝重的表情静静地等待学腾继续。
学腾缓了缓情绪,又把龙小君回来当天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当天学腾和阿水去火车站接龙小君,看到出站时笑容满面的龙小君,他俩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回去的路上他们还是残忍地把一切都告诉了龙小君,可出人意料的是龙小君只是静静地听着,没说话、没表情、没反应,好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等龙小君下了车,远远地看见他父亲的棺材摆在前面,看到那些围着他母亲乱转的债主,龙小君笑了,笑得那么恐怖,像一个要毁灭一切的疯子。
那天晴天开着他爸的车来参加葬礼,因为来晚了恰好碰到站在远处盯着自家笑的龙小君。晴天赶紧停车下来安慰龙小君,不过龙小君没理这茬,只是让晴天从油箱里抽一桶汽油给自己。晴天担心龙小君会想不开就坚决不肯,龙小君便叫他不用担心,称自己不会胡来。晴天半信半疑地抽了一桶汽油交到龙小君手里,龙小君拎着这桶汽油就径直到他父亲的棺材前。
看到龙小君回来了,那些债主们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不顾龙小君母亲的恳求,大声冲龙小君叫喊着“欠债还钱”、“父债子偿”、“没钱纳命来”。
龙小君听着这些话,突然放声大笑,不是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龙小君带着诡异的笑容,指了指周围的人对着他爸的棺材喊道:“喂,老头,看到没?这就是你交的朋友,你为了让他们活把自己累死了,可人家现在却不让你的妻儿活。你说你失不失败?不但撂挑子走了还给我们娘俩找了这么多负担。怎么?看不惯我们死你后面啊?那你别死啊,多活两年再好好看看这帮人的嘴脸,估计你得生不如死。”
说着龙小君走到棺材旁边,仔细盯着棺材里那具冷冰冰的遗体看了好久。这时周围变得鸦雀无声,静得都不像是在举行葬礼。
龙小君看着父亲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平静地说道:“要走就踏踏实实走,别留牵挂在人间,儿子不孝,没能在您咽气前回来,那就让儿子送你一程吧。”
龙小君说完就把手里的一整桶汽油都浇在他爸的遗体上,然后拿起供桌上的火柴划着一根。又看了一眼他爸遗体后龙小君就把火柴扔进了棺材里。
棺材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周围目瞪口呆的人群顿时怪叫着四散逃离,生怕被这团烈火吞噬。龙小君的母亲吓得瘫坐在地上,学腾等人赶紧过来把她扶走。
这时人们看到龙小君猛地双膝跪地,跪倒在那一团熊熊烈火前,目光变得锐利且充满杀气,脸上更是带着凶神恶煞般扭曲的表情。
龙小君郑重地向父亲发誓道:“父亲!您放心,龙家这面旗不会倒,您也不会白死。今天所有扰您上路的人我都记住了,明天我会让他们全都跪在我的面前。所以就请您安心上路吧!”
龙小君的誓言像是等到了父亲的回应,只见那团火凶猛地冲向龙小君将他包围起来,之后在一片尖叫声中那团烈火又缓缓退去,留下毫发无伤的龙小君。
人们纷纷惊呼这是龙小君父亲显灵,在一双双惊恐的目光注视下,龙小君站了起来。他走到母亲身边,搀着浑身颤抖的母亲往家走,同时告诉学腾放出话去,龙家欠债必还,可如果有谁胆敢上门无理取闹,他绝对会让那个人去“下面”陪他爸。
大火烧了三个小时,没人管。没人报警,就一直烧到自然熄灭。收敛父亲的骨灰时龙小君随意抓了一把烧过的灰尘放到骨灰盒里就完事了,这看似忤逆的行为却是龙小君对父亲敬重的独特体现。因为他觉得父亲并没有死,而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这个世上。
学腾带着压抑的心情继续说道:“从此以后再没人敢去龙小君家捣乱。又过了半年政府救市,龙小君把他爸厂子生产的那些东西都以抵债的方式让给了债主们,还清了那些外债。后来八大家族听说龙小君要接着办工厂,就派人带了一笔钱来,这也算是我们的启动资金。我曾和八大家族手下的人谈过,问他们为什么八大家族会支持龙小君?你猜他们怎么说?”
“怎么说?”王杰问到。
“他们说八大家族的人害怕了,同时又佩服龙小君,觉得龙小君会比他爸强。‘火烧父尸’这件事震惊了整个固山,当时没人不谈论这件事,尤其龙小君让我传出去的话更是起到了震慑效果。可以说龙小君是从绝地杀出一条生路,八大家族对龙小君刮目相看也实属正常。”
学腾看看王杰,王杰脸上好奇的表情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沉重。
学腾抬头看了看天空,黑漆漆的夜里星星显得是那么明亮。
随后学腾对王杰说:“我不知道龙小君为什么会和你们断了联系,但我知道从那一天起,龙小君就回不去了,他失去了此前支撑他的一切,所以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们几个在内。”
听完龙小君的故事,王杰心如刀绞,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如此难过,但他知道决不能再让龙小君面对这样的痛苦。不然,龙小君就会变成一个恶魔……
等学腾和王杰买完东西回来,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龙小君指着他俩愤愤地问道:“你俩是不是先挖了口井啊?买几瓶水用得着这么长时间吗?”
两人自然不会说路上谈论了些什么,只是再三赔礼道歉,这事便糊弄过去了。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了,龙小君就打发学腾等人早点回去,好让沈意他们也休息。
学腾等人走后,剩下的四人就开始分房间,最后决定龙小君和王杰一屋,沈意和根生一屋。这样一来,沈意和根生就可以过美国时间,慢慢倒时差,同时也可以在自己房间里按照美国时间联络在美国的朋友。
因为太累,龙小君和王杰都没洗澡就直接回去睡觉了。两根人躺在一张大双人床上,龙小君笑道:“两个大男人躺在一起是不是很奇怪?”
王杰回答说:“那是因为你不累,你要是累了跟母猪睡一起都没问题。”
龙小君又追问道:“喂,今天在车里你们说的那些关于过去的事我没听够,再跟我说说呗。”
王杰无奈地“唉”了一声说:“大哥你不累啊?快睡觉吧,我都折腾一天了。”
龙小君撇撇嘴说:“这不是见到你们高兴嘛,稍微有点亢奋。”
王杰转过身去背对着龙小君,嫌弃地说道:“亢奋你妹啊!你小子就是闲的,睡不着出去跑两圈,跑到累成狗为止,保证你睡得香。”
龙小君听到王杰有些不耐烦,就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转了个身同样背对着王杰准备睡觉。
王杰并不是有意用这种语气对龙小君说话,他只是还没消化完龙小君的故事,所以心中有些许的烦闷。还有他知道龙小君老打听过去的事是为了什么,并不是真的想听过去发生了什么,而是龙小君想了解有关一个人的情况,但他又不好意思直说出来。
想了这里,王杰便觉得应该向龙小君透露点他想听的东西,哪怕只有一句话也好。
王杰叫了龙小君一声:“喂,龙小君……”
“嗯?”
王杰深吸一口气说:“琰姐等了你三年。其余的,以后再说。”
龙小君“哦”了一声后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当晚龙小君睡得很踏实,不过还是做了一个梦,一个久违的梦,一个嘴角有痣的女孩笑着对他说:“你要永远记得我,不管我在哪里你都要找到我,保护我,爱护我,不许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