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鸢正抱在小凤在床上纠结翻滚中,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她胡乱地抹了把脸,问:“谁?”
门外传来元衡的声音:
“是我。”
“衡哥?”
厉鸢将小凤放下,赶紧打开了房门。
门外,元衡逆着光站在门口,冷冽的面容披上了一层霞光,显现少有的柔和。
“厉鸢,和我下山走走吧。”
“走?”
厉鸢一愣:“去哪里啊?你是有什么任务吗?还是最近哪里有妖兽肆虐?”
元衡道:“只是想带你去看看这里的名山大川。”
厉鸢不由得笑道:“你忘了,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天天和你出去做任务,要是想看的话早就看够了。”
元衡就这么看着她,没有说话
半晌,厉鸢实在受不住元衡虽然什么都没表现,但就像是说了一切的眼神,于是道:
“那好吧,我收拾一下东西,你等等我。”
元衡自动退后一步,帮她关上了房门。
厉鸢转过身,轻轻叹一口气。
元衡都亲自来邀了,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况且仙门冰冷偏僻,除了那些弟子之外没什么可看的,她只待了七天就待够了,下山去看看也好。
想到这里,她刚想收拾东西,却在一抬眼就看到小凤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她顿时哭笑不得:
“你动作倒挺快。就那么想出去?”
小凤蹦到床上,把它最喜欢的小枕巾也塞到了包袱里,大声道:
“小凤最讨厌这里啦!每天除了云彩就是那些傻瓜弟子,要是能和鸢鸢和元衡一起出门,小凤愿意十天不吃仙米!”
厉鸢弹了弹它的小脑袋,道:
“和我们出去玩有什么好的,以前和我们两个出去试炼也没见你有这么开心过。”
那个时候小凤还是刚开始修炼的一只鸟,尚未知道自己“凤凰真身”的厉害,和她与衡哥深入秘境之时,吓得像是一只鹌鹑,怎么都不肯从她的领子里出来。
从那以后,一听到出门小凤就吓得够呛。
小凤听到这句话,扒拉自己口粮的爪子慢了下来,它小声地道:
“那是小凤以前不知道珍惜,现在终于能和鸢鸢、元衡一起出门,小凤心里特别开心。”
厉鸢心里一酸,将小凤抱在怀里,轻声道: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你放心,这一次我和元衡一定会好好陪陪你。”
小凤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满足地“叽——”了一声。
元衡打算带着厉鸢下山散心,但没想到还没等出仙门,门口已经有一排弟子等着了。
这倒不是元衡透露出的消息,而是因为门主知道了就相当于全仙门都知道了。
此时这些弟子还不知道元衡将会千里传像监督他们的早课,皆沉浸在以后没有人监管他们上早课的喜悦中,一个个挤在门口,像是一排夹道相送的小白杨,兴奋得恨不得连根拔起直接把元衡两人运到山下去。
元衡带着厉鸢,走到众人的面前,看着门主站在众弟子面前嘿嘿笑的模样,不由得敛了一下眉。
厉鸢顶着小凤,从元衡的背后探出头。
众弟子的目光顿时射了过来,这下几乎整个仙门的人都看见了被元衡仙君“金屋藏娇”的女子到底长了什么样子,有人惊奇有人打量,然而为首的女弟子一使个眼色,众人顿时肃容,大声道:
“祝元衡仙君和厉姑娘一路顺风!”
厉鸢:“……”
小凤布满地在厉鸢的脑袋上扬起翅膀:“喂!还有小凤呐!”
元衡冷冽的目光顿时移向门主。
门主老脸一红:“我这不是想着你难得带女子出门,想着这是一件大喜事,就没管住嘴……”门主话锋一转:“无论如何,也不要浪费孩子们的心意嘛。”
元衡的视线又移向众人:
“我不在之时,早课照常。每日寅时,我会以千里传像监督尔等,若有懈怠者,严惩不贷!”
“啊?!”
众弟子大惊,元衡走了他们还要上早课?!而且还是寅时啊!这也太痛苦了吧!
顿时,所有人求救地看向门主。
门主捋了捋胡子,不敢说反驳的话,含含糊糊地道:“元衡仙君也是为你们好。”
众弟子欲哭无泪,眼看着元衡祭出长剑,拉着厉鸢就要走,为首之人眼珠一转,赶紧冲厉鸢叫道:
“未来师娘!救命啊!”
厉鸢一惊,好悬没从长剑上掉下去。她脸色通红地看向那个人,明明这里山风冷冽,但感觉自己就快要被烧着了。
她本想把对方的话瞪回去,哪想到这句话却让剩下的几个弟子想起上一次她在时候元衡饶了他们的事,顿时来了劲头,齐齐大喊:
“未来师娘!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们吧!”
厉鸢实在受不了了,赶紧道:“衡哥……”
元衡却突然背过手,看向他们:“噤声。”
这两个字似是夹杂着雷霆,所有的弟子顿时一愣,噤若寒蝉。
为首的人顿时两股战战,暗道是不是触怒了仙君?
元衡冷声道:
“鉴于我外出办事多有不便,恐不能兼顾,因此早课时间延迟,改为卯时。”
众人:“……啊?”
“难道想要改回寅时?”
“不不不!”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就看到元衡带着厉鸢化作一道流星,消失在了群山之间。
几个弟子半晌反应过来,不由得大喜:“元衡仙君也有改口的那一天!?”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还不明白,仙君是看在未来师娘的面子上饶了咱们了呗。”
“……没想到冷清冷性的元衡仙君也有这一天啊。”
门主哼了哼:“你们以为呢?”说完,撇了撇嘴:“为了女人不顾仙门的混小子。”
说完,他刚想回房看自己的小禁文,还没等迈出一步,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对那些弟子不怀好意地一笑:
“你们以后还想不想还过这样让元衡心软日子?”
让元衡心软?
那“早课取消”岂不是指日可待?
众弟子双眼放光,猛地点头。
门主微微一笑:“那你们赶紧把凡间的媒婆都给我请来,咱们仙门好久都没有办喜事了。”
“?!”
此时厉鸢站在元衡身后,莫名地打了一个喷嚏。
元衡微微转头:
“是法宝失灵了?为何会着凉?”
厉鸢摸了摸鼻子,道:“应该不是着凉。”
恐怕是因为谁在念她或者会发生什么事吧。
她从上面向下看,看云海浩瀚,看芸芸众生,许是很久都没有御剑飞行,她有些恍惚。
以前和衡哥出来的时候,她虽然御剑飞得不快,但衡哥虽然不说却总是明着暗着等她。
如今几辈子过去,她虽然回来,但到底不是以前,连出行都得靠着衡哥了。
她垂下眸子,微微叹了一口气。
元衡问:
“可是飞得太快不舒服?”
厉鸢回神,赶紧道:
“不是,我是好久都没有回到这里了,看起来山川河流没有多大的改变,但下面的建筑已经有些认不得了。”
元衡道:“你已经不在了三百年,沧海桑田,只不过弹指一挥间。三百年已有几代人的努力,建筑有所改变也是情理之中。”
厉鸢道:“凡人和修行者真乃天堑,对于修行者来说可能一辈子都还没有到一半,但是对于凡人来说,已经是好几辈子了。”
元衡顿了一下,轻声道:“对于长生大道来说,三百年虽是不久,但对我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厉鸢不由得一愣。
小凤躲在她的后颈里,在她的耳边小声地说:
“鸢鸢,元衡说他每天都在想着你呢。”
厉鸢赶紧把鸟头按了回去,她默念这只是小凤多想,然后干笑一声:“我也没想到我会有回来的那一天。”
元衡突然道:
“师妹,你说你的存在是为了成全因果,但岂不知你的回来也是因果呢?”
厉鸢顿时一怔。
元衡道:
“厉鸢,既然回来,就莫做他想。以前是因为不得已,如今没有了枷锁,你该更加好好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
厉鸢的眸光闪动。
她看着自己脖颈边即使连趴着都幸福地眯着眼的小凤,心里微微一软。
她听得出来衡哥在开导她。她这几天回到这个世界一直闷闷不乐,谨小慎微真真不像她了。
也许衡哥说得对。
她已经回到了这里,也已经和衡哥坦白了一切,那么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再想,走一步算一步,最起码在衡哥成仙之前,要让他开开心心的。
想到这里,她狠狠地点了一下头,道:“好。”
两人来到一座城前,厉鸢抬眼一看,这城名起得好:
“元衡仙城!”
厉鸢“噗”地一声就乐了出来。
元衡难得偏过头解释:“这是我出生之地。本来是一个无名小村,但因为我击退魔宗之后,就被当地人改名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厉鸢笑:“他们是在纪念你哪。”
凡人最是情义,也最是功利。她无法评判这些人的对错,不过凡事追究太多就没了趣味,她现在倒挺有兴趣和衡哥好好看看他生长的地方。
元衡难得一笑。
元衡带着她步行进城,虽然这座城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但一是很少有人看过他的真容,二是元衡很少回到凡间,因此这里的人都不认识他们,反倒好奇地打量他们两个。
因为是修仙世界的关系,这里修行者多如牛毛,然而像是元衡这样即使随意站着也带着一身仙气的少至甚少。
元衡面不改色,带着她边走边道:
“我爹本是修行到地阶九品的尊者,他一心沉迷于修炼,但终其一生都没有破得了天阶。生了心魔之后就发了疯。我娘就带着我和我爹搬到这里。”
厉鸢点头,这段经历她大致知道,但也没有打断元衡的话。
“我娘本来以为我爹无法修炼,我们一家人就能够过上平静日子,没想到我爹遇上魔宗的人,为保护我和我娘,他自爆与魔宗的人同归于尽。”
元衡边走边说着,两人路过这座城的行人建筑,恍然他毫无波动的语气也沾染上了人间烟火。
厉鸢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其实这些我都知道……只不过你从来都没有选择跟我说。”
元衡回过头看她:“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看到你瘦瘦小小,师傅让我叫你师妹。——我身为师兄,怎么好对师妹诉苦?”
厉鸢听他语气里没有沉重,不由得一笑:“现在怎么能跟我说了?”
元衡看着她,轻声道:“因为此时此刻,你不仅是我的师妹,还是我努力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厉鸢:“……”
小凤在她的耳边道:“元衡是在说你是他未来的媳妇呐!”
厉鸢的脸猛地就红了,她力持镇静将小凤压了回去,然后故作自然地问:
“然、然后呢?”
元衡的话点到即止,虽然他说这种话说的时候也有点生疏。他几不可见地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道:
“然后我娘就随他而去。我也就成为了孤儿。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就被师傅领进了门。”
厉鸢道:
“你现在已经很厉害啦,不仅快要成仙,还杀光了魔宗的人报了仇。伯父伯母地下有灵,一定会很开心的。”
元衡道:“倘若真的地下有灵,若是看见了你定会更加欢喜。”
小凤在她耳边道:“元衡的意思是说,他爹娘看见了儿媳妇肯定会很开心。”
厉鸢:“……”
谢谢,不用翻译她听得懂。
她捂住脸欲哭无泪地想,怎么坦白之后衡哥是无师自通了什么招数吗?怎么每句话都带着言外之意?
她赶紧,道:“衡哥,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向前行得不远,厉鸢和元衡找到一处店坐下,准备填一填肚子。
刚一坐下,就听到大堂有小二在高声要喝:
“各位,虽然我们这座城早已声名远扬,但对我们这座客栈恐怕是没有详细了解过吧。想当年元衡仙君还在这里住的时候,他的母亲曾经带过他来到我们店里吃过饭。看见这个碗没有!”
小二指了指墙上被烧香供奉着的一个海口大碗:“这就是当年仙君用过的碗,我们已经当做传店之宝供奉了三百年了!”
元衡:“……”
他以前祭拜父母,从来都是到了郊外拜祭完就走,从未到达这个客栈。
本想着带厉鸢来自己的家乡与她拉进一下关系,哪想到会碰上这样的事……
厉鸢笑得上接不接下气,差点摔到地上。
这店里除了他们两个人其余的人皆露出崇拜敬仰之色,元衡是什么人?
那是打败魔宗的救世主,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有能力成仙的人,他用过的碗,岂不是碰一碰就能沾上仙气?
只可惜一看那个大碗就让掌柜的找高人下了禁制,否则一定要好好摸摸不可。
小二眼珠一转,突然指向厉鸢:
“这位姑娘,您不必笑!小的说的句句属实。想当年我们掌柜的的曾祖父还是穿开裆裤的时候,曾经就和元衡仙君一起玩过。两人也算得上是‘竹马竹马’,那是一起撒过尿的交情!
“亏得仙君仙力保佑,我们掌柜的的曾祖父活到百岁高寿,无病无忧驾鹤西去。如今我们小店也越来越好,都是亏得仙君庇佑!”
说完,小二口中的掌柜捧着肚皮从后面走出来,与有荣焉地冲众人拱了拱手。
厉鸢已经笑得喘不过气了,还是元衡扶着她的背,才没有让她摔下去。
小凤在她的头上打着滚,刚想“叽”地笑出来,却被元衡一个眼刀吓得给憋了回去。
厉鸢笑了半晌终于停下来,她实在是想象不到衡哥小屁孩的样子,似乎一想象就忍不住喷出声。
她颤着肩,小声地道:
“衡哥,人家和你一起穿开裆裤的现在都有了重孙子了,你现在还是少年的模样呢。”
小凤“叽”地一声笑出来:“元衡已经老啦!”
元衡的眉梢一动,瞬间捏住了小凤的嘴。
小凤开始扑扇着翅膀挣扎。
厉鸢赶紧把小凤从他的手下救了出来,还是有些忍俊不禁:
“你捏它干嘛啊。”
元衡喝了一口茶,然后缓缓地道:
“若无你承诺,我就永远不急。”
不急?
什么不急?
厉鸢一想,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反过来听,就是……只要他们两个有了承诺,到时候就可以急、急……
厉鸢突然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