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儒锐挑眉:“冯警官,为什么突然对我改观?”
冯凯第一次见林儒锐就是在那血腥的雨夜,对她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一直认为此人残暴冷酷,难以相处。但从相处中却发现,遇见危机对方都会顺手帮扶一把,人品不错,在与冯凯打交道的人中甚至算得上是个好人。
“你是替人顶罪?”冯凯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很遗憾,杀死那三个人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没有人强迫,我也没替谁顶罪。”
“……”冯凯微微一窒:“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
“你嘴上这么说,一有机会,还是会把我抓起来吧?”林儒锐却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噗嗤一笑。冯凯是个太过正直的好人,而正直的好人往往活得不长。
冯凯没有正面回答,似是默认。顿了顿,他道:“无论那三个人犯下了什么罪行,都应该将他们交给法律审判。做错了就要付出代价,你没有擅自执行私刑的资格。”
“冯警官,你太天真了。随着游戏的展开,社会秩序的崩溃和重构已成必然。未来的世界,必然是一个私刑泛滥世界。”
“你怎么能如此肯定?”
自然是亲身经历过。林儒锐却不能对他道出实情,只问:“要不要打个赌?”
亚伯拉罕·马斯洛将人的需求分为五大类,从金字塔尖依次往下,分别是自我实现需求、尊重需求、社交需求、安全需求和生理需求。
无论末日还是席卷全球的游戏,两者的共同点都为动摇了马斯洛需求层次的根本地基,以至于牵连整个金字塔的摇摇欲坠,社会的动荡和礼崩乐坏属于必然。随着诸神商城的陆续开发,热爱混乱的诸神必将给予玩家更为强力的武器,同时也意味着国家机器对此类人威慑力的削弱。
“我不信你,我也不会跟你打赌。”冯凯沉声道。
“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了,你要如何?”林儒锐又在心里为此人添加一个顽固的标签。
冯凯摸了摸帽檐上的警徽:“我的指责就是维护公允和法律,我为它而生,也为它而死。如果历史的车流碾碎秩序,那就让它先碾碎我。”他眼神明亮,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天真。林儒锐嗤笑着摇头,转身挥了挥手,“那我就亲眼见证,你到底是被它碾碎,还是与它同流合污。”
“许烈,走了。”
许烈在远处应了声,跟在她身后跑过来。
回到卢卡斯家中,这位铁匠愤怒得眼眶烧红,异常骇人。司特妮悄悄对他们说:“父亲是看着赛琳娜长大的,把她当半个女儿看待。今天的事情一定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又让他回忆起母亲去世自己的无力了。”说着很哀愁地叹了口气。
夜间,躺在床上的林儒锐感到丝丝凉意。
她睁开眼,眼神十分清醒,丝毫没有普通人刚才梦中醒来所带的朦胧睡意。
林儒锐看向房门下方,一缕烟白雾气顺着门缝丝丝渗入。
她下了床,站在窗边。果然,窗外起雾了。不同寻常的浓雾潮湿而阴冷,似起伏的薄纱在寂静的夜间悄无声息地弥漫,雾野朦胧,可见度不足十米。
林儒锐眯了眯眼,忽然察觉异样。不远处有个身穿白裙的少女安静地站立着,几乎与迷雾浑然一体。
林儒锐看清她秀美的面容,仿佛定格的微笑,神色不变,回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枪来。
驱魔类武器都很贵。单这柄枪和六十发子弹就花费了林儒锐整一万信誉点,不过她余额很多,上次直播积攒下来的足有九十万信誉点。所以才一直有恃无恐,被赛斯特倒扣了十万也能平静以对。
微笑的白裙少女朝她走过来,面色青白,搭配上诡谲上提的嘴角,说不出的阴森。与其说是走,身体却没有颠簸,说是‘飘’更为恰当。
林儒锐往嘴里塞一片驱魔圣叶,一边缓慢咀嚼着,一边拔枪瞄准少女的眉心。
忽然,白影一闪。少女在原地消失不见。
林儒锐急进几步,推开窗。窗户打开的一瞬间,浓雾扑进,一双冰冷的手从雾气中伸出,猛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沉重而冰冷的窒息感同时缠绕而上,这双五指纤细属于少女的手却有着堪比巨熊的伟力,险些将林儒锐拖拽出去。
她皱着眉忍耐的同时,将冰冷双手的主人拽出迷雾。
雾气中涌出一张微笑的脸。林儒锐将枪口对准她的下颚,扣动扳机。黑红的血混杂着灰色的脑浆喷泉般从头顶噗溅而出。少女后退几步,脸上微笑终于有所变化。
咚。她倒了下去。迷雾瞬间汹涌而上,掩盖了尸体。
林儒锐顾不上刺痛的脖子,从窗户翻跃而出,原地只剩下一滩黑红的血迹,她追出数里,微笑少女亦全然消失了影踪。
它虽然消失了,留下的影响却还在,并且还有扩大的趋势。一股诡异的狂喜占据林儒锐的心头,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提,随着脸上笑容的弧度越来越夸张,那股浓烈的喜悦如红雾侵蚀理智。
有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的目的,也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想在天地间放声狂笑。笑到嗓子出血,笑到精疲力竭,笑到活活累死。咯咯咯咯,她喉咙里涌出奇异的音调。
林儒锐狠咬舌尖,维持最后一丝理智,她抽出腰后匕首,噗嗤,将锋利的刀尖刺入腮边,缓慢地、凌迟地划开两边。
哐当。
匕首坠落。林儒锐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冷汗如瀑,同浓红稠血一同滴坠。脑中那股不受控制的狂喜也瞬间消失,只留下令人心悸的余韵。
“靠,下手好重!我看得浑身都疼,林儒锐,skr狠人[佩服]”
“锐哥哥!!呜呜呜呜,不会毁容吧?!不要啊啊啊!”
“有没有分析帝来解释一下为什么她要划自己的脸?”
id落日熔金:“那个穿白裙的怪物应该属于精神攻击类,能通过控制人的笑继而控制人的情绪。把嘴角划烂,就相当于从根源上阻止了她操控人的途径……”
“楼上分析得有道理,不过你的id怎么这么眼熟……”
“好像是经常上军/事节目那个首都专家,他分析局势很出名的,而且很亲民,经常在wb上和网友互动。”
“真是他?假的吧??”
“我靠大神!向大神献上膝盖!”
落日熔金:“大神不敢当,一些浅见罢了。林儒锐脑子转得很快,下手也够狠,性格果决。我观察她很久了,这种人往往是活到最后的。要是不幸被卷进游戏,一定要立马冲上去抱大佬金大腿。看见人许烈没?就是大腿抱得好,躺赢。”
“嘤,大神也要抱大腿吗?”
落日熔金:“可不呢嘛,大神也怕死啊!我要遇见林儒锐我就化身挂件挂她腿上!”
“厚颜无耻,叹为观止。”
林儒锐回到房间,关了窗,坐在床上处理伤口。
正往脸上涂止血粉时,房门嘎吱一声打开,林儒锐警惕回眸,发现唐初穿着丝绸睡裙走了进来。
“我刚才……”唐初一语未毕,被她满脸骇人的血惊得顿住了动作。
林儒锐把人拉进来,关上了门。嘴巴没法说话,她挠了挠头,在桌上寻到一幅纸笔,写:“什么事?”
唐初为之绝倒:“你问我什么事?你才是!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个德行?啧!”
她把林儒锐的手拍开,点燃蜡烛,就着昏暗的光给她处理伤口。林儒锐把之前发生的事写在纸上,简单给她说了。唐初叹气:“你呀——”
她抬起林儒锐的下巴:“锐哥哥,让我瞧瞧?”伤口又重又深,这人对自己半点没留手的,唐初柔美的柳眉蹙起:“不会毁容吧?”
林儒锐递给她一瓶修复的药,这种药购买自诸神商城,虽然没有止痛效果,但涂上一点疤也不会留。只不过耗费时间较长,直到游戏结束,恐怕都不能开口说话了。
“我知道你不怕疼。可是我怕疼呀。”唐初抖开绷带,给她仔细缠上。林儒锐疑惑歪头,似乎没理解自己受伤和她疼有什么关系。
唐初拿起她一只手,用力按在自己心口:“我心疼。”
林儒锐被烫了一样猛抽回手,耳尖有点烧红。
看着冷冷淡淡的,意外地很纯情。唐初在内心的小本子上记笔记。
“林儒锐,”处理好伤口,唐初说起正事:“我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你那什么眼神?”
唐初羞恼地踹了一脚她小腿肚,“你以为我要占你便宜?才不是!”她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睡觉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我身后呼吸。但是当我回头,身后并没有人。”而唐初是一个人住的。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呼吸声,轻盈又粗重,像是风灌满了一个袋子,正在一鼓一瘪。”
她描述得很逼真,不像在撒谎。以唐初的作风,也不会拿这种关键的事情来玩笑。在逃生游戏中,任何异样都要分外注意,一旦大意就会丢命。
林儒锐点头,在纸上写:“你和我睡,看看还有没有那种声音。”
然而她一低头,有点尴尬。因为被子上都是她弄上去的血迹,她把干净的那边掀开,拍了拍褥子,示意唐初躺上去。
两个人并排睡在一起,没过一会儿,林儒锐忽然听到抽噎的声音。她以为是那奇怪呼吸的源头找来了,睁开眼,却发现是唐初在哭。她那么高挑,蜷缩起来却是很小的一团,咬着手指在哭。
林儒锐满脑门雾水,还以为唐初中邪了,一只手从被子下伸过去,碰了碰唐初的手。
“你能不能在乎自己一点?”唐初打了个哭嗝,“我说会心疼,我是真的很心疼很心疼。”
林儒锐怎么总惹得人这么难过?
“你大概觉得我是神经病吧。”唐初摸了把眼泪,背过身去。
林儒锐的妈妈说过,只有一个人很爱很爱你,她才会为你哭。
可她不认得唐初。唐初也说过她有喜欢的人了。
大概把她错当成谁了?
林儒锐哪敢说话,默默把被子拉到下巴处盖好。没多久,身边传来悠长绵意的呼吸声。唐初睡熟了,一条手臂扬起,啪叽砸在了林儒锐肚子上。
林儒锐忽遭重击,闷哼一声,看了眼身旁人奇差的睡姿,心想,果然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女人。
默默挪远了点,没过多久,她又身上忽然一凉,原来熟睡的唐初两条大长腿夹着被子,不经意翻了个身,把被子倏地裹走了。
林儒锐:“……”
卢卡斯被今天的事情刺激得抑郁不已。他睡不着觉,半夜起床磨斧,把斧头磨得又快又利。他想挥舞着这把斧头,把那些道貌岸然的渣滓砍成一堆堆肉块,尤其是菲利普!那个仗着主教权威洗脑别人的混账!
一声枪响,将他从双眼通红的魔怔中惊醒。他从没听过这种声音,感觉那砰然炸响中有着不同寻常的杀意。
卢卡斯瑟缩了一下,正想爬上床,却一转头,看见床头坐着一个赤.裸的女人。
那身影,婀娜,柔美,欲感十足,带着心醉和心碎的熟悉。
卢卡斯双目唰地涌出眼泪,颤抖着喊:“是你吗?”
那人影缓缓、缓缓转过头来。
第二天,一声尖叫划破清晨的寂静。
林儒锐蓦然睁眼,跑出房间。她看见瓢盆滚落,而司特妮站在父亲卢卡斯的门口,对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放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