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思维若是换作一个读书人,周忱并不奇怪,能够考上两榜进士者没有一个庸人。让周忱没想到是王二这样一个几乎就没读过什么书的人竟然能够看透这其中的道理。
周忱无意识的用手指轻扣着酒楼的餐桌,发出‘嘟嘟’的声响,沉吟半晌叹了一口气道:“不光是如此,通过买地的收入,正好可以作为新政的启动资金!”
“周大人想过没有,普通百姓哪有钱买地,若是将官地变为私地,晚辈估计到最后土地全部都要装到士绅豪强的口袋里。”
“你说的这问题肯定存在,不过这就需要官府的干涉,百姓没钱,可是大明皇家银行有钱啊!老夫又一个构想,官府给百姓做担保,用土地做质押。向大明皇家银行贷款!”
“你这个要求肯定很难通过,这么大批量的贷款,肯定会有大量的坏账,不是所有百姓都能认真还贷款的。”
“这可能就是陛下生气的地方吧!陛下大概觉得老夫的屁股坐歪了吧!”
“不至于的,陛下绝对不会认为你的屁股坐歪了,这一点陛下对你是绝对信任的!”
“不说这个了,老夫就要搭乘官船进京了,下次见面还不知什么时候呢!今天你我忘年之交就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今天周大人就住在我家,你弟妹的厨艺不错,周大人也尝尝我夫人做的菜!”
“那老夫就叨扰了,还有你我既然是往年之交,以后老弟不要‘周大人’、‘周大人’的叫,如果老弟看得起老夫,那就称老夫一声‘恂如兄’!”
“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你要瞧得起老夫,那就叫老夫一声‘兄长’!”
“那我就高攀了,恂如兄!”王二端起酒盅站起来道:“请!”
“仲义老弟请!”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第二天去码头上船的时候,周忱发现王二也跟着上了船。便指着王二说道:“你小子隐藏的够深的啊!”
“恂如兄!我可听说今年陛下将除了海外,在外地的近臣都召回了京城,我看是陛下想我们了。”
二人刚说了两句话,就见胡元澄提着一个柳条箱匆匆忙忙的上了船,二人指着胡元澄笑道:“看来老胡也接到了进京的旨意了!”
“两位比下官来的快啊!”
“老胡!快过来坐!”王二招呼道。
“这就过来!”
“老胡最近忙什么呢?”周忱问道。
“说来话长!陛下给天津钢铁厂下达了一个旨意,说是要修一条从北京到天津的试验性铁轨路。”
“什么叫铁轨路啊?”
“两位难道没有听说过什么叫书同文、车同轨吗?”
“这与书同文、车同轨有什么关系?”
“知道秦朝的驰道是怎么修的吗?”
周忱不同于王二没读过多少书,对史籍还是非常了解的。尽管儒家对于秦朝这个不喜欢儒家的朝代百般诋毁,不过还是有人认真的去读关于秦朝的史籍。
秦朝的驰道并不是如现在的官道一般修成平路,而是而是修成了木轨路,马车只要制作出特殊的轮子卡在轨道上,就能减少摩擦力,能够省力快速奔跑。
这就是秦朝要求车同轨的原因,只有所有的马车规格都是一样的,才能毫无障碍的在驰道上奔驰,由于有了驰道,秦朝的后勤给养运输要比其他六国快的多。
“这样一条全部用铁轨修建,那得需要多少铁轨啊?我大明现在的钢铁产量供应的上吗?”
“下官正为这事犯愁呢!眼下大明到处都需要钢铁,如今大明主力军队都要换装新式火铳和铠甲,就这一项至少就要去掉钢铁产能的一半。
更别说陛下指示的农具必须要得到充足的供应,别的不说,就山东一地需要的农具就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洪武二十六年编户七十五万三千八百九十四,口五百二十五万五千八百七十六’如今已经过去了快四十年,山东的人口至少都有六百万以上。
这么多的人口施行土改之后,百姓的手中都会有一点儿闲钱,这就会对农具有一个旺盛的需求。地方上的铁匠能够解决一小部分,大部分的锄镰耒耜都要钢铁厂的农具分厂进行生产。
这样旺盛的需求,让钢铁厂苦不堪言,钢铁行业是一个劳动密集型产业,从采矿开始,要经过选矿,洗煤、炼焦、冶炼、定模等环节。现在最制约钢铁产量的是劳动力不足。”
“既然人不够,你为何不向陛下申请要人呢?”
“怎么没要啊!陛下给的批复是所有行业都不可能无限制的增加人力,若是全部想着堆积人力,那最后造出的产品一定是成本高昂,一件商品大多数人都用不起,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陛下的要求是能用机械解决的,尽量不要用人力,比如那矿石破碎,以前都是人力用锤子砸,现在已经用上了经过改进的风车动力破碎锤,使用破碎锤不但节省了人力,而且效率还提高了很多。
即使如此这人力还是不敷使用,你们可知是为什么啊?”
“这是为何啊?”
“那是因为我们的产量和钢铁的需求量都在不断的增加,周大人可知我天津钢铁厂今年一年的产量达到了多少斤吗?”
周忱正要问胡元澄是多少产量时,大明皇家内河航运公司的官船开始起航,船工高喊:“客官们请注意,由天津大沽港开往京城朝阳门外的码头的官船就要起航,请大家扶好坐好,不要发生磕碰!”
这些航运公司的员工大多数都是,漕粮海运之后裁撤下来的漕丁,自从宣德朝海上贸易兴起,漕运便逐渐萎缩,没有了漕运的营生,这些漕丁渐渐的失去了生计,皇帝为了解决这些漕丁的生计,组建了内河航运公司。
如今已经形成了长江航运,珠江航运、黄河航运、海河航运、运河航运五大航运公司,这五大航运公司几乎占据了整个大明最繁华的地区,不过前几年的运营,基本上都是年年亏损,全靠內帑进行补贴。
亏损的原因主要就是客流量实在是太少了,真正能够盈利的只有运河航运和长江航运这两家公司,大明的路引制度,极大的限制了百姓的流动,将百姓限制在了户籍所在地。
贸然改变户籍制度肯定会给如今的社会治安造成压力,这需要循序渐进的推进。首先要完善的是新政改革,健全和明确各个部门的职能和责任,不给任何部门推诿的机会。
有了社会治安的保障,然后才能谈对百姓出行限制的放松,不然光是社会治安问题就能让各地官府头痛不已。
官船在驳船的牵引下,渐渐的离开码头升起风帆,在风力的作用下航行的越来越快。解掉驳船挂在官船上的绳索,官船进入到预定的航道当中。
船上的乘客也从关注官船起航的气氛中回归到自己的谈论当中,周忱这才想起刚才胡元澄所问的问题,便开口问道:“如今我大明钢铁产量有多少?”
“下官不是工部官员,不知道整个大明的产量,不过天津钢铁厂的钢产量已经突破了五万万斤。”
“什么?你不会是多说了一个零吧!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呢?”
“很多吗?下官若是告诉你,就这些产量都不够用,你信不信?”
“这老夫倒是相信,如今大明到处都是用铁的地方,而且还要供应海外的用铁,这些产量确实不一定够用。”
“这么说吧!如今大明羽林军已经达到了二十万人,这二十万人是陛下的私军,是属于皇室保卫力量。
除了二十万羽林军,陛下在各个布政使司都设立国防军,国防军是一支新组建的力量,是属于大明的国防力量。
每个布政使司驻防五万国防军,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两京由羽林军防守,十三省也要六十五万人马。
这还不算海外驻防的卫所军队,总体算下来大明单单是陆军就有一百万人马,这一百万人马的武器、铠甲需要多少钢铁。
每年的训练又要打掉多少钢铁,更别说海军更是消耗钢铁的大户,不到二十万海军消耗的钢铁是百万陆军的两倍,你相信吗?”
周忱点点头道:“这个老夫倒是知道一二,别的不说,最近龙江造船厂听说在研究使用钢铁制作龙骨,若是这造船的龙骨都使用钢铁之后,那钢铁的消耗会更加的巨大。
更别说海军舰炮的炮弹打出去基本都无法收回,是完完全全的消耗,陛下曾经就说过,海军是个吞金兽,没有强大的国力是养不起海军的,这话是一点儿都不错。
不过海军的优势也非常的明显,没有海军的力量大明也不可能在海外挣这么多钱,事实上大明如今的繁荣有一半是海军的功劳!”
“周大人是明白人啊!不像朝堂上那些人,整天喊着宝船出海劳民伤财,应该取缔。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他们当然是装糊涂,别以为陛下不知道他们什么心思,反对最激烈的都是江南的官员,他们是非常的清楚海外贸易的利润,毕竟从南宋开始就方兴未艾的海上贸易,那就是一座金山。
如果朝廷放弃了海外贸易,这部分利润就会落入他们的口袋,如此大利之下他们能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不足为奇。”
“这些人就该一刀一个全都给砍了,咱们陛下真是太仁慈了。”一直插不上话的王二说的杀气腾腾。
周忱与胡元澄对视一眼,二人知道王二这样的羽林军出身的官员骨干才是皇帝真正的依靠,如果有一天皇帝命王二向他们二人挥刀,王二会毫不犹豫的将刀砍向他们。
如今的大明社会统治的根基已经渐渐偏移,皇帝更加注重与社会底层百姓的交流,工匠的地位空前的提高,曾经那种匠户过的朝不保夕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皇帝对工匠的福利之大也是前所未有。
在皇帝能够影响到的工匠群体,所有的孩子都要进入学堂读书,不但不收取一文钱的学费,还会在学堂管一顿饭。
要说现在最拥护皇帝的一个群体,除了羽林军这个特殊的群体之外,就应该属工匠最拥护皇帝,占人口大多数的农民现在大多数还没有体会到新政的好处,还处于麻木当中。
只有那些在新政中受益的百姓,以及各地被皇帝迁徙到海外的百姓,他们也是最拥护皇帝的一员,所以在海外反倒是大明统治最牢固的地区。
“仲义老弟,杀气太重了,陛下要考虑全局,这些人提的是建议,又不是最终决定,只要陛下清楚海外贸易的重要性,这些人的伎俩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这道理我也知道,可是一想到这些人给陛下各种的下绊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年在临清,你是不知道这些人有多嚣张,竟然拿着一张举人凭证就敢硬闯税关,若不是陛下对临清税关期望甚深,我都差点儿顶不住了。”
“读书人掌握话语权已经一千多年,只要不是兵荒马乱,读书人的地位就会快速提高,因为不管是谁坐江山都离不开读书人帮着治理天下。”
“那就不能不用他们吗?”
“当然可以不用读书人,武夫当国还不如用读书人呢,所以前宋吸取了晚唐武夫当国的教训,才会在立国之后打压武人,可是过分的打压武人的恶果在前宋展现的淋漓尽致。
整个两宋期间一直被北方政权压着打,先是契丹人的辽国,后是女真人的金。就连西北边陲的一个小小的党项政权都能压着宋朝打,更别说后来横扫天下的蒙元,那就更别说了。
我朝建立之后,也一直在努力寻求文武之间的平衡,然而一旦和平日久文官势力必定抬头,这是因为一旦天下太平,无人的用武之地就会变少,没有用武之地那就意味着慢慢在朝堂上被边缘化,建文失败就是这种文官势力抬头的必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