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忱只要将苏州的新政理顺,江南的新政推行就会事半功倍。如何推进苏州的新政,周忱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方案,不过这个方案需要皇帝的批准。
收到周忱的奏疏,朱瞻基就皱起了眉头,周忱的奏疏里提出将江南的官田直接划为民田,原本的官田制度弊端太大,已经无法适应大明如今的情况。
化官田为民田第一个好处是,朝廷在卖地上能够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以解决朝廷财政捉襟见肘的窘境。
第二个好处就是编户齐民,重新编造鱼鳞册,使得朝廷能够有稳定的税收。
第三个好处就是老百姓手里有了自己的土地,更容易分隔普通百姓与士绅的关联。
朱瞻基对周忱的这几点看法大致上是同意的,不过他却反对将土地均分给百姓。周忱是受时代限制,思想只停留在小农经济上。
可是朱瞻基的目光早已经穿越几百年,看到了未来。未来的大明绝对不能再走小农经济,工业化才是大明未来该走的路。
朱瞻基将周忱的奏疏放在龙书案上迟迟下不了决定,真要把土地集中起来,肯定会让一部分无地百姓的生活更加的艰难。
这种人为的圈地,让百姓衣食无着会让百姓更加对朝廷失望,如何解决这部分失地百姓的生活问题,才是摆在朝廷面前最大的问题。
为了能够细致的让周忱明白自己的思想,朱瞻基下旨让周忱回京述职,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更加合适。
周忱没想到皇帝会突然下旨让他回京述职,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皇帝陛下对自己的奏疏严重不满了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周忱搭乘海军的快船前往天津,从天津再搭乘内河官船返回京城。冬季的大明沿海大多数时候刮的都是北风,海船只能依靠侧风走之字形路线航行。
若是论速度还不如骑快马走陆路,可是周忱想要在路上的这段时间好好整理一下思绪,也好认真应对与陛下的奏对。
到了天津之后,在天津大沽港海关遇见了海关大使王仲义,两个老熟人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见过了,再次相见之后分外亲热。
王仲义二话不说将周忱拉到大沽港最后的酒楼里,二人随便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一壶这几年慢慢在北方开始流行的烧刀子,对酌了一杯。
高度酒的火辣顺着喉管流淌进胃中,暖意顿时顺着四肢百骸流淌到全身,似乎一下子便驱赶走了冬日的严寒。
周忱放下酒盅哈哈大笑道:“王二!你小子不会是想让老夫出丑吧,让老夫喝这么烈的酒!”
“周大人!晚辈可是好意,这数九寒天的,这烧刀子下肚,就跟在肚子里生了一个小火炉,别提多舒坦了,就是这酒不能多喝,容易醉人!”
“老夫以前就听说北方有一种烧锅酒,一直也没有尝试过,习惯了南方米酒的绵柔,还真不敢尝试这北方高粱酒的火烈。”
“周大人,您知道这烧刀子为什么能在北方流行吗?”
“为什么啊?”
“北方天气苦寒,这烧刀子可以御寒,在北方冬天在室外喝上几口烧刀子,能够让人在野外抵御严寒。您想想啊!在大冷的天里喝上几口烧酒,顿时让人暖洋洋的,您说北方汉子能不喜欢吗?
如今大明与草原的互市中,这烧刀子烈酒可是主要的互市商品,那些草原上的牧民更是对这烧刀子爱不释手!”
周忱若有所思,想起皇帝曾经说过的话,地方官员执行朝廷政策的时候,不能选择一刀切的死板做法,优秀的官员会因地制宜,在不违反朝廷大是大非的情况下,做出微调,争取做出符合当地百姓习惯的政策,只有让大多数百姓都受益的政策才能够顺利的推行下去。
就拿这烧刀子酒来说,这酒若是向辽东推广,那肯定是大有市场,若是向江南推广那估计会赔掉裤子。
“我说王二,如今这烧刀子是不是在天津设厂了?”
“周大人不愧是读书人,脑子就是灵光,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你想让老夫帮你做什么?”
“周大人,您知道这烧刀子酒的主要原料是高粱,可是这高粱是老百姓的主要口粮之一,这天津的烧刀子酒厂的原料总是供应不足,天津开发区的老胡已经向我叫过好几次苦了!”
“老夫的江南也不种高粱,你找老夫也没用啊!”
“周大人,我知道你那里不产高粱,可是您在陛下那里面子大,能不能让陛下给天津的酒厂批一块土地,专门种植高粱,这样就能保证酒厂原料的供给!”
“这事你自己为什么不说啊!你可是陛下的心腹之臣啊!”
“我倒是没有向陛下提过,可是老胡提了好几次,都是泥牛入海!”
周忱端着酒盅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王二!事关土地政策,陛下肯定要慎重对待。若是各家工厂都以生产的目的圈占土地,造成百姓的口粮安全,那是要出大事的!”
“这······除了酿酒之外还有什么需要粮食呢?”
“谁说土地只能种粮食了,江南膏腴之地,因为利益驱使,大量的土地都种植成了桑田和棉田,江南是挣了钱,可是却连自身的粮食安全都保证不了,还需要从湖广等地进口粮食。”
王二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工厂还真能侵占土地,江南遍地的织机就是在跟老百姓争夺口粮!
“周大人,晚辈明白了,难怪陛下不批土地呢!”
“你明白就好,不过你的高粱问题倒是也有解决的办法,你难道没听说过南平州吗?”
“南平州怎么了?”
“南平州的气候环境与山西差不多,非常适合高粱的生长,你们应该跟南平州总督弋谦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从他们那里进口高粱。
不过我听说,他们南平州可是也推出了一款酒,叫做‘南平汾酒’,往来的大明船只上的船员都挺喜欢这种口感清冽的高粱酒,你们的烧刀子跟他们是形成竞争的关系。”
“不过怎么说这也是一条路子,回头我就跟老胡说一下,让去南平州的商船给弋大人稍信,商议采购高粱的协议!”
“这开发区的事应该不归你负责吧,你小子怎么这么上心!”
“哎!别提了,老胡总觉得晚辈是陛下潜邸时的旧臣,没事就在晚辈跟前唠叨,管着开发区太难了,那些工厂主太难伺候了,不是原料短缺,就是销售不畅。”
“老夫太理解胡元澄的难处了,老胡遇到的困难在上海开发区刚起步的时候全都经历过,他胡元澄还有陛下支持,将陛下直辖的几大工厂都迁到了他的园区内。
至少不用担心开发区没人来给捧场,上海开发区刚开始成立的时候,空有大片的空地,却无人前来入驻。
哪怕老夫给出前三年免税的优惠政策,依然是无人问津,那段时间老夫急的满嘴燎泡,生怕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那前辈是怎么将人气拉起来的?”
“既然没人敢于来开发区冒险,那老夫就向陛下请旨,请陛下将前两年上海海关的结余关税全部留在上海,算是上海开发区借的。
等到上海开发区有了收入,再还给內帑,陛下在看了老夫的规划之后,同意了老夫的请求。老夫发现这些有意兴建工厂之人觉得上海开发区太过荒凉,恐怕工厂建在这里不安全,还有就是担心在上海花大力气建起工厂,结果造出的产品却无人问津。
针对工厂主们的顾虑,老夫首先花大力气,将整个工业区用木栅栏围起来,同时招募了安保人员对开发区进行巡逻保护,保证开发区不被蟊贼袭扰。
至于工厂主担心的销路问题,老夫给他们担保,只要质量过硬,工厂卖不出去,会让宝船队不低于市价的八成全部采购。
这两项工作做完,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出来,有些实力弱小的工厂主并没有能力,自己买地建造厂房,可是他们还想尽快投入生产,那么我们开发区当然要解决他们遇到的一切问题。
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当然是开发区事先将厂房建好,有实力的工厂主可以自己买地建设厂房,一次性投资,以后的生产成本就会降低不少。没有实力的工厂主可以选择租用开发区建设好的厂房,这样不用一下子拿出一大笔钱,不过房租成本一直都会是生产成本的一部分。
开发区的各项条件开始渐渐成熟,集中生产的优势渐渐体现出来,任何一个工厂都需要有为工厂服务的上下游产业,在开发区工厂主甚至不出开发区就能找到他们所需要的任何东西。
这样就降低了物流成本,我们都知道这样商品的成本包括生产成本和运输成本,他们减少了运输的物流成本当然就降低了成本,生产出的产品自然在价格上就具有优势。
这些工厂主开工厂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挣钱嘛,在哪里能够挣钱他们肯定就会去哪里?当时为了吸引工厂主来工业区建厂,开发区给出了三年免税的政策,结果无人问津。
等到老夫将园区建设好之后,直接就宣布,想要获得免税资格,必须在当年内开始进行生产。那时候已经进入冬天,那些想要免税的工厂主,一窝蜂的额扎进了老夫建设好的工厂。
因为他们自己买地建厂,今年无论如何也完不成厂房建设,根本就开不了工。于是有实力的工厂主一边租起厂房开始生产,另一边开始买地张罗着建设新的厂房。
开发区有了第一笔房租收益之后,算是慢慢进入正轨,两年时间就把借內帑的钱还清。还能有结余的钱财进行开发区的继续扩大。”
王二一拍大腿,说道:“周大人,老胡在你那里取得经不错,天津工业区简直就是上海工业区的翻版。”
“胡元澄还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而且陛下给南北两个工业区的定位是南方的发展轻工业,北方发展重工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王二摇摇头道:“周大人了解晚辈,晚辈就是个乡下小子,也就在部队里认识了几个,没读过几本书,根本就看不懂陛下的布局,能帮陛下守好天津海关就已经是满足了。”
“王二兄弟不必自我菲薄,你若是妄自菲薄,就会显得陛下识人不明,你小子在临清与天津所做的成绩可是有目共睹。”
王二被周忱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闹闹头道:“晚辈不过是不敢辜负陛下的信任!”
“好一个‘不敢’。这个世上若是人人都知道‘不敢’二字,这天下还有那么多的贪官污吏吗?在这一点上,你王二绝对是个明白人。”
王二不想再在自己的身上多费口舌,岔开话题问道:“周大人是进京述职吗?”
“是啊!”说完周忱叹了口气道:“老夫可能有一个奏疏让陛下生气了!”
“不是吧!您跟陛下说什么了?”
“老夫希望把江南的官田转化为民田!”
“这中间有什么关窍吗?”
“理论上说,把官田转为民田长久看来是让朝廷受到了损失!”
“所以您认为陛下是在为这个生气吗?”
“老夫觉得是这样,不过老夫始终认为,官田租税太重,长久下来,其实不利于税收的稳定,江南官田的重税如今更是徒有其名,无有其实。
官田租税重,百姓交不起租税就会选择撂荒,然后成为失地者被士绅大户隐藏成为隐户。如此大量的土地并不会因为百姓不种而成为荒地,相反会被豪强与地方官吏勾结占为己有。对朝廷上便说成是百姓因为租税太重而抛荒,无人耕种自然也就无人交税。”
“他们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侵吞国家财产,朝廷派往地方的官吏是让他们为天子牧守地方,不是让他们与地方沆瀣一气,损公而肥私!周大人是想化公为私,重编鱼鳞册,使得百姓获得属于自己的土地,同时又能获得稳定的税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