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璮一大早就在议政堂等了许久,也不曾得到任何召见。
等到朝臣陆续走出,他都在进午膳了,自己还在外头傻乎乎地等着。
想问问及阅,问他哥哥是不是把自己给忘记了,哪知道却得到一句惩罚,让他端着碗直接在外头候着,太阳不下山就不见他。
都这么大了还让我体罚。
李璮哪能那么顺从他的意思,毕竟这面子还要不要了?
直接端着碗就朝殿内径直闯,看着他哥哥慢条斯理地吃着山珍海味,而给自己的碗却是空的,心底一口气不顺,大大咧咧地走上去,丝毫不讲规矩地就坐在他边上,蹭他的饭菜吃。
“哥,我是做错了什么事了吗?你让我在外头端个碗像乞丐一样。”
皇帝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李璮越发茫然不解,但还是先动了筷子夹起一口肉,这才问起心中的狐疑。
“哥,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在外头候了你许久,可你见了那么多人,处理了那么多事,现在还能有时间空下来吃饭,怎么就没想得起来我还在外头吹西北风。”
皇帝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很忙?”
李璮有些不明所以,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说些不该说的触怒到他。
“倒不是忙,只是最近您不是都叮嘱国子监的几位老师,让他们给我增加多好几倍课业,我这不是得忙着去写。”
皇帝斜睨一眼过来,微微笑说:“拐弯抹角来告状来的?”
李璮摇头,忙不迭要否认,心说自己可不敢说兄长的半分不是。
“只是,咱不是都说好了,我以后生一个男孩过继给你,你把责任和重担都放在教养他身上就好了,为什么还给我那么大的要求?”
他寻思着既然说都说了,那不吐不快。
皇帝却道:“都是亲的,总不能厚此薄彼。”
李璮面色一顿,嗫喏地动了动唇角:“哥,我求你还是厚此薄彼算了,我没什么重要的,说实话。”
皇帝吃饱了,放下筷子,却看边上这位一直满含期待的眼神。
只是他的这些期待,显然是自己想多了。
皇帝说:“天色不早,你既然回去要忙课业,那你就回去吧。”
李璮纳闷,心说这一大桌子山珍海味他才动了多少而已,他这一撤席又要去忙自己的事企业了。
叫自己来又来做什么的,他也没说。
李璮也没什么心思再吃几口,擦了擦嘴后便紧随着他过去。
“那你今天叫我来是耍我?”
皇帝也不否认:“对,耍你。”
见李璮瞪圆了眼,几乎以为是自己听岔了什么。
皇帝道:“怎么,还不可以?”
李璮心知自己的兄长不会是这般幼稚的人,今儿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给换了魂了,故意将自己从早上留到了晚上,不肯放他回去,却也没见他有什么要紧事让自己去做,心底越是琢磨越不对劲。
可如今就算是缓过劲来,不免也有些晚了,李璮心口闷得慌,道:“哥,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皇帝抬了抬眼,看着外头的天色,说:“现在回去已经晚了。”
心底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李璮的心情反而是平稳下来。
毕竟这件事瞒得也挺久了,总会有被发现的一天,昨天她到自己租赁的地方晃悠他便心生忌惮。
本来昨晚打算将人送走,去另外一个隐蔽的地方继续藏着,可和亲公主实在是不听话,太会给人闹心了。
如今被发现反而给人一种浑身轻松之感。
李璮缓缓地松了一口气:“那......哥,你打算将她怎么样?”
只要不送进宫来,一切都好说。
皇帝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的表情:“什么身份该在什么位置,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李璮愣然,心说他哥哥是不是做皇帝坐久了,还真是连个未及笄的小姑娘都不肯放过,道:“哥,你说你要什么都什么,干嘛跟有个小姑娘过不去?”
未待皇帝说什么,他又摆出一副义愤填膺,谏臣死谏的表情,说:“何况,何况你不是,有她在宫里陪你,她在宫里这段时间不是也跟你相处得挺好的吗?”
皇帝面不改色,说,“就因为你私藏公主,她以为是你我合谋,跟我闹脾气,昨晚都不回来了,现在人还在宫外,说以后再也不回了。”
李璮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我就知道她那天忽然来我家不对劲,她鼻子向来灵得很,肯定是发端了端倪才会如此。”
“就是她跟你报的信对不对?”李璮急不可待:“我找她去。”
皇帝道:“你干什么去?”
李璮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我去帮你把她带回来。”
皇帝面上微愠,声一沉,道:“你给我站住,别瞎忙活,坏了我的事。”
李璮脚步一顿,到底是停下了,只是颤着胆子坚持道:“哥,你相信我,我一定帮您把她劝回来。”
天子之怒,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
李璮乖觉地折返回去,之前信誓旦旦,如今也只能偃旗息鼓。
皇帝问:“你和那个和亲公主是什么认识的?”
李璮言简意赅地说了当初和亲公主是如何落到人贩子手里再被他偶然与同窗出去游玩时遇到和亲公主一事:“当初她深陷险境,差点就要被卖,坳着一口生僻的中原话,自诉身份让我救他,我把他从人贩子手中将她救回来,但不敢送进宫里,只好在外租赁了一个房子给她住。”
皇帝道:“为什么不敢送进宫?”
李璮心虚说:“我觉得让她和你待在宫里陪你挺好的,哥,我是想帮你,我觉得你,想说的话想做的事,碍着如今现在的身份既不敢说,也不敢做,何况她对我们也有过救命之恩,硬是强求她做不喜欢的事,又显得我们太巧取豪夺。”
皇帝扶了扶额头,忽觉头疼:“和公主......你与她,是否有超越男女之间的......”
李璮忙道:“哥,当然没有,你别瞎想。”
“昨晚......”皇帝抬眼看着他。
李璮说:“昨晚的事我都可以解释的,昨天公主她闹着要出门,不想一直待在屋子里,我怕京师里有人认出了她异族人的身份,害怕之前隐瞒的那件事发生。”
皇帝道:“你担心公主被人发现,她呢,则担心自己在宫内隐藏的身份被人发现。如今和亲公主既然已经找到,那就让位置错换的人重新置换过来,两全其美,岂不是很好?”
不好不好,哪里好了?
他们年纪相差得多大?
早知道会这样当成就该自己挺身而上,才不会有如今这么多的麻烦。
李璮道:“哥,我承认,我不想她进宫。”
皇帝眉眼严肃。
李璮微微垂了垂眼帘,屈膝一跪,郑重又严肃的一礼。
“我不想她泯然在你后宫妃子当中,我不想你一辈子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女孩子,或许到死,你都记不起她的名字,只是和亲公主、和亲公主地叫她。”
“她有名字的,她叫乌仁图娅,是曙光的意思。”
······
夜色再度笼罩,清冷灰沉的月光落在地板,沉沉的覆在人走过的脚印上。
随着那扇门打开后,秋风徐徐浮进,将屏风外打得窸窸窣窣地响。
皇帝合上劄子,收了羊毫,对那处看去:“听到了?”
弗陵从屏风后出来,点了点。
“嗯。”
皇帝问:“还要走吗?”
弗陵面色一沉,抱着手臂:“我为什么要牺牲自己?”
虽说心底已有决定,但要让她亲口承认这个事实倒还真是憋屈。
她从来都是按照自己快乐才最重要排在首位,别人在不在意,关不关心,高不高兴只在其后。
可现在却要来牺牲自己。
皇帝说:“你可以提要求,只要再待三个月,我答应你,只要再待上三个月,我一定在和亲公主这一件事上画个句号。”
弗陵冷睨了他一眼,道:“我就看在两小年轻的份上。”
皇帝松了口气。
弗陵说:“这段时间我要把招财带进宫里养。”
自从郭善嫦往蒙古私奔找情郎去后,都是一些不太了解招财的人在喂养那只不懂事的狼犬,说实话,心底还真担心会出问题。
皇帝拧了下眉头:“太招摇。”
弗陵心底不好受。
就算是先敷衍下她也好,突然这么直白地拒绝,对亲弟弟和对自己还真是两个极端,真让她觉得自己答应牺牲答应得这么干脆,有些后悔丛生。
她背过身去,狠狠地踢了一下御案的桌脚,以示自己的不满,可脚尖不知道踢到了什么地方,反而疼得拱起了脚背。
皇帝从身后将她扶住,带着往椅上坐去,问她到底如何,可她故意拧着一张小脸,即便是憋红了,依旧不吭一声,也不肯让自己碰她。
他无奈,只好道:“我可以找机会带你出去,像上回秋猎,我还欠你一件狐皮大衣。到时候你再带它去围场,正好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豺狼猛兽。”
弗陵勉勉强强妥协,可心底还是有些恃宠而骄。
“就这些?”
皇帝俯下身来,拖着她的脚褪去了鞋袜,微微抬起视线看她:“你还想要什么?”
弗陵笑了笑,“我不想说一些明知道会让你为难的事。”
看着她脚背上显现的红晕,皇帝干涉地咧了咧嘴,心底不是滋味:“只要你敢提,只要我敢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