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繁絮脸色一阵绯红:“褚隐儿,你有必要阴阳怪气?我不过是出个主意,不合适你可以直说?”
褚熙宁见状忙道:“姐姐不是这个意思,堂姐刚才说的也对,不过那大佛寺是皇家寺庙,没有皇家的许可,大佛寺主持方丈又怎么可能真将那群流民给安置在里面?”
两边撮合两边讨好,夹在中间的男人最最艰难了。
褚熙宁总算有些理解大伯母但凡见到两人辩嘴,就要为此头疼脑热的缘故是什么了。
“我自然清楚,可她刚才那意思明显就是在笑话我。”褚繁絮紧咬贝齿。
“我有吗?”弗陵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是很明显,是本来就是嗤笑对方的含义在这其中:“但凡涉及到自家利益的东西,我都是比较敏感而已。”
褚熙宁怕她们还要再吵,忙用身子挡在自己姐姐面前,问:“那现在是只有那座尼姑庵愿意收留难民了,你在里面帮忙,需要人手吗?”
“不用,县令夫人有安排两个人手。”弗陵知道他打的是什么意思,只是现阶段,她有些怕疫情出现。
“你读好你的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平时没事少下山。”弗陵拍了下他的肩膀,释然一笑,走了。
褚熙宁只好点点头应是。
褚繁絮心底忿然:“你干嘛听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国家有难,匹夫有责,都要打战了还沉迷读书,难道金兵打过来,你还想靠三寸不烂之舌将他们劝退吗?”
褚熙宁一时口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对国家有信心点?
这句话说出来他也要不信。
连青峰山上的土匪都没能解决得。
······
原先以为昨夜不欢而散的两个人,不过时隔一夜竟是走到了一块,脸上也丝毫看不出平时两人压根不和。
面上和颜悦色,并肩而行,就差手挽着手了,可就算她们俩不合也不会在外头展露出来。
不说自己觉得古怪,便是大伯母也一脸的不可思议。
褚熙宁愣神地看着从自己面前一掠而过的那对成双成对的倩影,是出门了。
“去哪啊?你们俩。”
当他是空气。
褚熙宁看着堂屋内的大伯母问起,“大伯母,我姐姐刚才跟你说要去哪?”
大伯母心思也狐疑,她是刚出门买了菜回来却见隐儿说要带絮儿出去,而且絮儿她平时那脾性自己也不是不清楚,今天忽然就跟没事人一样让她自己也觉得诧异。
“你姐姐说带着絮儿出门转转,好像是买胭脂水粉这些女孩子用的东西。”
褚熙宁寻思着堂姐刚刚看向自己的那抹绕有深意的眼神,心底绝对不信这种敷衍之词,道:“您确定就只是出门转转,不是背着我们出去打架?”
“不像啊。”
那两孩子过去也是和睦相处,跟亲姐妹差不多,可现在倒好,因为一些事闹得,经常是让她心底一阵一阵地不安。
明知道更多的原因是出于自己絮儿这一边,这孩子心底其实并不坏,只是自小就生根发芽在骨子里的那一种自我卓然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卓然是一种假象。
而戳破这种假象的是繁婴。
她做了她的眼睛,帮她看了丑陋的画面,而这个画面又是她过去始终不肯面对,压抑在心底深处,如今画面冲破了封禁,你以为只是一副扭曲的画,如今却已经执拗成魔。
她们过去既然可以亲如姐妹,如今也能反目成仇。
可她一直认为自己但絮儿是自己亲生亲养的,根本就看不得她一丝的委屈和哭泣,可另外一边只是侄女,态度便有些高下立见了。
很多时候,她也做出一些偏颇的处置,偏袒于自己的女儿即便深知她是过错方,可她哭了,她没办法。
······
褚繁絮打听到了位置后便去了昨夜姐姐说过的尼姑庵。
甫一进门,便见到堂姐和一妇人在棚下布衣施粥。
尼姑庵内外尽数是受助的穷人,而外头还有不少人往这次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双亲在逃亡路上挨饿受冻而死,只留下孤苦伶仃双目失神的孩子。
女人怀里抱着高烧不断且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到处找着太夫。
老人倚着墙角看着眼前这一切,灰败枯黄的脸上全然不见一丝半点的血色。
端着热粥泣不成声双腿在逃亡的路上被砍伤的男子。
惊慌失措出逃的人絮絮叨叨地描述起硝烟四起断壁残垣的画面。
热粥供不应求,还有不断赶赴过来这个临时避难所的难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褚熙宁身子一骇。
他承认姐姐昨夜只是言简意赅地提起过一丁点,但真正见到后才发现真的叫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褚繁絮看着意外出现的人:“熙宁,你怎么来了?”
“堂姐。”褚熙宁眉心微微拧着:“你们来这里,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跟我们说?”
“还不是因为褚繁婴。”褚繁絮把一切都揽到不在场的那位上去,“我原本想跟你说的,可褚繁婴说,你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就是睁眼瞎,也要假装不知道。”
褚熙宁脸色变幻不断,问:“我姐呢?”
“这是……”
刚想说褚隐儿去埋尸体去,县令夫人走上欠了来时,问起了褚熙宁。
褚繁絮回:“林夫人,这是我堂弟褚熙宁。”
林阮娘诧异地端详了一眼褚熙宁的样貌。
说来也奇怪,当初褚隐儿在绥宁县药庐里当学徒的时候,自己也因慕名过药庐老大夫的名声去绥宁县看病,正是当时在里面遇到的隐儿。
当时若不是她的提醒,自己兴许还不知道她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只不过当时的她还能女扮男装,害得她真的只是一个劲俊俏少年郎,可如今一别多年再次相遇,才知悉这原来只是位聪慧勇敢的女娇娥。
“他们姐弟俩倒是又几分相似。”林夫人对褚繁絮说起,“你说是吧?”
褚繁絮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心底不知为何总有一股不舒服。
她不怎么喜欢提起褚繁婴这个人,也包括别人在自己面前说起她的存在,都会让她心底梗着一根刺,主动挑开了话题,道:“熙宁才十岁,现在在君山书院读书。”
“能有那么聪慧的阿姐,弟弟想来也不会差多少,不过君山书院……”林夫人语气微微一顿后,忽然一阵恍然,“说来这未免也太巧了,不是我说笑,是我弟弟也在君山书院读书。”
林夫人看向褚熙宁说,“他叫王谦,跟你姐姐同龄。”
“我们是同窗。”褚熙宁抿唇,眼底却不由得沉了下来。
王谦还是跟堂姐相过亲,好像是对方家不太满意他们褚家的家境,后来干脆也无疾而终了。
“这可真是赶巧了……”褚繁絮莞尔一笑。
不知道为何,她很喜欢这位温柔娴静的夫人。
这让她回忆起自己母亲当年也是这幅娴静之姿,只是这几年的生活已经将过去那位娴静漱德的女子给糟蹋得一干二净。
爱哭,懦弱,经不住事,是自己母亲身上的坏毛病。
虽然说人不能忘本,狗不嫌家贫,就算母亲再怎么不是,她也是自己的母亲。
甩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后,褚繁絮总算把话题东拉西扯,便又从褚熙宁给移开到王谦身上。
褚熙宁抿了抿唇,因为见不到自己姐姐心底未免有几分担虑,更是琢磨不好该怎么开口,好不容易才趁机插了句嘴。
“堂姐,我姐呢?”
“她……”褚繁絮脸上好不冷清,“她去后山了。”
······
呛鼻的气息冲到了鼻子,火光僚烧着球和脸颊,弗陵也不适地皱了皱鼻子,抬手挡住自己的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生逢乱世,死人必不可免,如今能庆幸的是现阶段没有发生大规模的重病疫情。
眼见着宗濂溪收拾完最后一个尸体后,周身灰头土脸的,看上去莫名让人觉得好笑不已。
他走了过来,讨赏似地说起,“都搬完了。”
弗陵点头,“辛苦了。”
宗濂溪随即摇头,“比起你每天都要处理那么多尸体,我这点又算不得什么辛苦。但若……”
他把头朝了过来,扬着一口白牙,“但若是你觉得我辛苦,那就帮我擦擦汗。”
跟个大傻子一样。
弗陵瞅也不瞅他这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径直转身后,便去了河边洗手。
宗濂溪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心底略感几分不安。
随她去了河岸,小心翼翼地逡了逡她的眼。
“你该不会生气了?对不起。”
弗陵顿感困惑,“我看起来很难伺候?你干嘛这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
不待他解释,弗陵便已说,“我嫌弃你满身臭汗还让我给你擦,你可真好意思。”
“原来你是嫌弃我啊!”宗濂溪忽然笑了笑,心底释然了。
弗陵莫名,这有什么好笑的?这也能笑成这样?到底戳到他哪个笑点了?
算了,莫名其妙,与其寻思对方的笑点在何处,还不如潜心致志地洗洗脸算了。
她捧着一捧水在手边,往自己脸上拍去。
宗濂溪挨着她手臂蹲身下来,一边看她一边解释:“我想到我父母,我母亲总是嫌弃他满身臭汗,我记得有一次他从外头抢了一笔不菲的收入回来后,因为跑了一整天,全身都是汗,又夹着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他像大狼狗一样腻在我母亲跟前,让她去挑挑有没有自己喜欢的首饰……”
他语气陡然一顿,眼睛不曾错开看向她侧脸,她太瘦太瘦了,比起前段时间自己看她时又瘦了不少、
不过皮肤很白,白璧无瑕,脸上有晶莹剔透的水珠不断地往下落,映着暖阳,泛着浅浅的光,才减弱了那几分的冷清,人也暖了几分,从挺翘的鼻头滑落到下颌上,血红色的唇珠浸润着水珠,轻轻地晕开。
弗陵抹了一把脸后,用手压了压眼睛,“你母亲没打你父亲?”
“打了,后来我父亲识趣后就先把自己拾掇干净了再来找她。”
他看她脸上的水珠,往自己身上找帕子,想给她。
“你父母感情真好。”弗陵说道。
“不用羡慕别人,也会有人对你好。”他的声音很低。
宗濂溪将帕子往她脸上轻轻地拭去,“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喜欢做这种事?”
弗陵嘴角轻扯,忍不住怼了他一句回去:“你一个乱匪头目,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可真是闲着没事干,虽说现在的青峰山上的驻兵撤退了,可他就没想着去做点其他事,偏生总往自己这处跑。
去打打战也好,消耗消耗自身精力。
这句话绝对没有让他去送死的意思。
好男儿更应该去做建功立业的大事,而不是腻在她这里做一些明显没有任何收获的事。
他道:“我喜欢啊!”
弗陵亦道:“那我也喜欢。”
宗濂溪眼底挂着深深浅浅的笑意。
弗陵紧咬贝齿:“我说的喜欢是见不得尸体横陈,而且若不及时处理的话,还有疫病蔓延,就你一个人要怎么处置。”
他亦是解释,唇角轻扬,“我就是想要帮你做点事,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