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饭厅刚出来,周怀隽便拉着她说了好多话,顾虑到她耳朵听不见,所以是打在电脑显示屏上。
弗陵只一门心思都落在他操控身下的这个高科技的轮椅上,当然也忽视了他这一番话中字字句句都是出于对周笙考虑。
大致意思是,她年纪小,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怀孕,而且还是个单亲妈妈。
当然,怕她会拒绝,他刚才在给她喝下的水里便已经下了药。
弗陵很无可奈何,这下好了,低估了周怀隽的能力,不仅看着姜哲亲手把自己给作死了,如今还要被迫乱吃药,早知道先前就不该帮他。
周怀隽让她留在别墅内,以便随时观察她的身体情况。
弗陵认床,睡不安稳。
蜷着身体,侧着头,看飘窗外的一轮残月,眼睛一直睁着睁着,不愿阖下,直到眼睛发酸,晶莹的泪凝滞在眼眶里。
大橘以为她是在因为姜哲的死自责内疚,一个劲地安慰自己。
弗陵不知该怎么跟它解释,他们之间那段短暂的相处,即便存在暧昧关系但不过是各自戴上面具的两人间的互相利用和欺骗,他们都很清楚。
虚假的存在,在某个阶段或许有它维持的意义,但虚假维持不了多久。
“但自责是有的,我以前就让他别蹦哒得太欢,老周心狠起来,可是连亲手女儿都不会搭理的。”
“他这么恐怖你还要来认亲?”
弗陵阖了阖眼,笑中发凉,“难怪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才几天我就差点忘了自己带有任务在身。”
她不难受,遭心的只是,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招惹他,牵入这摊浑水。
······
第二天的早饭很清减,简单的瘦肉粥,青菜,海鲜汤。
周怀隽表示很抱歉,说保持供给的船发动机坏了。没了船,外头的食物运不进来。
虽然也有私人飞机,但两个飞机驾驶员,都被岛内的野猫抓伤了,迄今高烧在床。
想联系外界,但周怀隽顾忌到有仇家报复,一直按兵不动。
短期内,食物供给链条被打断。
虽然岛内也有开荒种地,但这里的水质和土壤,压根不适合种植。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周怀隽知道他们不会饿死,但人太多了,就容易乱。
只从弗陵那次生病后,便削减了岛内一些人数,将一些人赶走了,岛内就开始人心不安过。
但这次食物供给减少,分配不匀,更容易出现问题。
不过三天,就出现械斗的风险,听说起因是有什么谣言在乱传,传出谣言的第一人是黄叙。
乱也有乱的不好。
她养的那群野猫,平时都山珍海味吃惯了,这忽然一下子叫它们再出去自谋生路,钓钓鱼捕捕虾,一个一个都互相推诿。
连猫都这样,更何况人了。
弗陵设了一局,让人误以为徐艳的失踪跟黄叙有关,在周怀隽找到黄叙前,黄叙也不见了踪迹。
······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下面人心惶惶,但弗陵还是跟着老周吃香喝辣。
海鲜是必不可少的,但吃多了,看见就烦得不可以。
海产丰富,但厨师不是一把好手,而且跟着周怀隽,每隔个初一十五就要吃素。
周怀隽见她每回到了餐桌,不过动了几口就不吃了,无奈地长吁了两口气,“你还跟小时候那样,挑食。”
弗陵看了他一眼,十分不自在这种父慈女孝的感觉。
他们怎么可以装作过去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过。
弗陵故意露出一个比起笑还更加难看的表情,“我妈妈的骨灰在你这里?”
周怀隽啧声,“于水先告诉你的?你可真行,好歹于水先当年在危难时刻也帮助过你爸爸,你怎么就把他给弄入狱了?”
说是责怪,但语气却带着三分宠溺。
“我想去看她。”
“吃饱了再去。”
弗陵无奈地只好端起了碗。
心底暗自一哂,要不是亲生父女,她不知道要死多少遍。
她在背后做的手脚周怀隽到底看出来多少?
饭毕,弗陵见他拿着指巾,有条不紊地擦拭着,眉心微紧,不自觉地将头偏了过去。
“可以去看了吧?”她推着他的轮椅往外。
周怀隽点头,叹气道,“小笙,看来咱们父女俩还是太久没见了,生疏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继续磨合。”
弗陵随着他到了书房的暗室门口。
周怀隽摁下一个开关后,墙壁上的门大开,暗红色的光线刺入了眼球,她跟着周怀隽进入。
暗室是像灵堂一样的摆设和布置,视线昏昏沉沉。
正对面的供桌子上摆着一个白色的骨灰盒,八卦镜,桃符,桃木剑和一些说不出来名字,形状怪异,像雕塑的金人像。
弗陵心口微微怔住。
周围四面的墙壁,都用黄色的布条,写满了五花八门的红字。
她不适地皱了皱眉。
在周笙的记忆里,她爸好像也不是一个心理变态。
不过这一年多的时间,鬼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想要变成一个变态,也不是不可能。
“你就一直把她放在这里?”
“嗯,爸爸想着,等你出来的那天,我们父女俩亲手将你母亲埋掉,才算真正地让你妈妈落叶归根。”
周怀隽取下骨灰盒后,按下了一个开关后,刚才进来的暗室大门紧闭。
弗陵皱了皱眉,视线越发地阴沉了许多,但好在大橘还在手里抱着,才能勉强给她一点安全感。
“随我过来。”
他控制住轮椅走到一面墙壁面前,掀开墙壁上的黄布,按下中间一个凹凸的按钮。
石门发出沉闷的声响,视线里转瞬清明。
沿途曲径通幽,合欢枝影垂映。
“你妈妈她最喜欢的便是合欢了,我们把她葬在合欢树下,你说好不好?”
周怀隽见她抬头在看合欢树,没听到他的说话。
“小笙,你耳朵听不见了,会不会怨恨爸爸?”
弗陵想起在云城见到的合欢树,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
周笙母亲喜欢合欢树。
直到弗陵被他抓过手,转头看他唇角动了动。
“小笙,你耳朵听不见了,会不会怨恨爸爸?”
弗陵反问,“当年妈妈选择自杀,我入狱,你一个人跑了,这一年多来,会不会觉得日日夜夜都活在愧疚之中?”
周怀隽喉咙微灼。
她继而追问,“你会不会觉得对不起我们?”
“对,对不起。”周怀隽面色书倏然一变,再也佯装不下去,痛苦地哽咽。
弗陵笑笑,她又不缺什么道歉,只是看不惯他心态一直比自己要好。
将他手上的骨灰盒要了回来,问,“找什么地方埋,用不用顾忌风水?”
“问过了,就你脚下站住的这块地方。”
弗陵一顿,麻利地从脚下跳开,挪到另外一边。
“本来想找到你后,就带着你,我们一起送你妈妈回香港,但现在怕是没有那个可能。”
香港,是周笙母亲的故乡。
当年周怀隽不过是个穷小子的时候,周笙母亲远嫁,娘家其实是不愿意,门不当户不对,甚至外公发了话出来,断绝父女关系。以至于出事后,外祖那边,真的半声过问的人都没有。
弗陵跪下身来,用手剖开泥土。
周怀隽挪着身体想下来,但双腿似乎还是没什么力道。
“可惜爸爸现在也不能帮你。”
大橘冷眼斜睨着他,“借口。”
将骨灰盒埋好后,周怀隽手中捻着手帕,拉过弗陵的手,要给她擦。
“别怨爸爸把你妈妈留在这里。”
弗陵皱了皱眉,却不习惯开口。
周怀隽给她擦了擦手后,又让弗陵推着他顺着小径直通海边。
沙滩上已经停靠着一架直升飞机,螺旋桨的响动惊扰起朵朵细浪。
“小笙,别看了,我们走吧。”
周怀隽拍了拍她的手,道,“以后我们有机会,还是会来看她的。”
弗陵回头逡着一眼,似有所悟,“为什么不把妈妈一块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