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一边帮忙,一边主动与贺国荣说话。小马全名马骏骢,字写得不错,动作也麻利。和贺国荣熟悉以后,说出来自己的心愿,想当一名人民解放军战士。他问贺国荣,在城里有没有熟人关系,帮个忙,让他去当兵,一辈子都记住这个人情。
贺国荣说:“关系我是没有,不过当兵这样的事,靠关系不一定行。”
小马说:“是的,你是说只要身体好,有高中毕业证书,就可以去报名。可是实际呢?光报了名还不算,还得找人帮忙,如果没有关系,那就只能花钱。”
贺国荣说:“这倒没听说过。”
小马说:“我有个表哥,前年去当兵,先给武装部的人送两千块钱,接兵部队人来了就陪着去海边玩,泡温泉,花了三千,这才穿上军装。”
“你表哥?他给你编的故事吧。”
“他的亲身经历。我哄你我是地下爬的。我家隔壁吴晓聪,他舅子是钱也花了,玩也玩了,就差走之前那顿饭,最后就没有走成。”
“差一顿饭?”
“他家的宴席定在坡脚,人家来了一看条件不好,转身走了,去了另外一家,那家的宴席定在桥边,守着河岸的风景。”
“没吃一顿饭就被刷掉?你这是天方夜谭。”
“信不信由你。”小马坐起来,奇怪地盯住贺国荣,连这些事实也不相信,你是哪里来的人哟。
贺国荣摇着头,虽然他也报过名,想去当兵,两次都没去成,但不是需要花钱,而是别的原因,父亲的原因,他不想再说,提起来话就多了。
小马走的时候,贺国荣要他等一下,到区里帮忙朝家里打个电话。找出纸笔来,写了电话内容,除了说说这里的基本情况,主要要求祝明霞去采购几支电筒和一点蜡烛来。
第四天,他要的东西就送来了,来人还是小马。还附带了一封信,祝明霞在信中说:“这次送来五只电筒,三箱蜡烛,公司里面都库房都翻到底了,不知还差多少。我给公司建议,再去进一批蜡烛来。下次再送。”
贺国荣把电筒分给了韦支书和小马,蜡烛在办公室,集中登记选民。公布选民榜都是晚上进行,正好有用。
半个月下来,贺国荣四个小村都跑遍了,村与村之间最远有十里,最近有三里,都是山路,对面喊得应,必须下山再上山,一下一上也少不了两个小时。吃水都是水桶挑,个别人家养得有马,就把塑料桶装满水,挂在马背上驮回来。吃的以苞谷为主,逢年过节有点大米,用苞谷和洋芋去下半区兑回来的。有几户人家烤酒,原材料是高粱。烧的一半柴一半煤。山里有煤洞,但出煤极少,个别胆子大一点的人,点了油灯冒险下去,用畚箕拖上来几百斤,烧完了再去。山林里有核桃,板栗,柿子,成熟了自己摘着吃,路不好,运不出去,吃不完,烂掉的有一半。
站在韦支书家门口,视线尽处,有间茅草窝棚。在沙子村,他就见到过这样的东西,一年前的事了,雨季前夕又去了一次,已经在原地建起了石墙房子,窝棚也拆掉了。
贺国荣看到窝棚冒出来轻烟,情不自禁就朝那里走去。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住在里面,城里没有房子住的都是乞丐,白天漫游讨要,晚上就会在车站椅子上,建筑工棚里,饭店灶台下等处找地方睡。山村就没有那样的条件了。
贺国荣走到窝棚外面,伸头进去喊:“有人吗?”里面有了响应,是搓动草席子声音。他钻了进去,看见了一个火堆,角落有两根插在土里的木叉子,叉子上搭着两根手腕粗的树棍,就像担架,人就睡在上面。是个老人,很瘦,从木架上起来几乎没有声音,就像一只鸡。老人吭哧吭哧的说话,有一句无一句的。有时候大半句话,有时候有一点声音也没有。
贺国荣站着就已经把窝棚里面看得清清楚楚,架子床边有个小敞开的小木柜,里面有两个碗,一个小锅,一个小饭甑,火塘边两个木墩子,除了这些,就什么也没有了。
问了几句,什么也没有问明白,看来还得找别的人才能搞清楚情况。
贺国荣想把兜里的钱拿出来给他,一模钱不多,只有十几块,原来准备乘坐农公车票的钱。想到给了他钱,他人又出不去,也办不成事,现在他需要的是米,油盐和衣物。
回到韦支书家,贺国荣和韦支书说起那个老人。
韦支书说:“那是个远征军,身上好几处伤。”
远征军?贺国荣的知识里,对远征军这个词还比较生疏。只模糊地知道一点,远征军是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的一支部队,从云南边境出去到缅甸,参加那里的对日军作战的行动。
那老人原是远征军荣誉第一师的,经历过野人山,在松山战场上受伤,他有三处伤,右腿瘸,左眼瞎,肋骨少了三根。他是被送回国来养伤,原来在云桂边界上一个县里面,后来因为隐瞒了那一段历史,被当成了反动派抓起来,坐了几年牢。
他出狱以后,想回老家去却没能实现,跟着一个狱友漂流到这一带。韦支书当时任民兵连长,带人去撵过他们,撵走了,又偷跑回来。后来,那狱友盗窃被二次判刑,就剩他一个人,住在山洞里。村里有几个老人,经常去接济他,又偷着把他接进村里来住下。他命大,病了几次,发高烧,打摆子,昏迷,都没有死,挺过来了。现在政策改了,把他当成正常的人了。无论怎样,国共两党毕竟有过两次亲密合作,那些过去的历史后人是不会忘记的。他现在一个人住在棚子里,哪儿也不去,不愿意麻烦别人,每天两顿饭,由村里面每家轮流做好送去。他对国家对民族好歹有过贡献,也成了我们我们村的人,村里商量了,分了一棵好树给他,死后为她做一副棺材,墓地也给他找好了,就在后山上,紧挨着韦支书家祖父和父亲的坟头。韦支书说,活着的时候,全村人养他,死了埋在那里,就由他韦家来管理。
贺国荣又给家里写信,叙说了老人的情况。过了几天,邮局寄来了一个大包裹,里面是他穿过的衣服,全都洗干净在太阳下赛了一整天,散发着香皂的气味。还有一套全新的铺盖。中间一个信封,里面有三百元,附了纸条,上面说:“给老人照个相,回家来放大做个镜框,留作纪念,将来远驰长大了告诉他这段历史,叫他不能忘记。钱不多,也不是好的方法,当是我们一家的心意,谨此向那一代人致敬。”
贺国荣专门去乡场上买了大米,面条,鸡蛋和油盐,请韦支书一起,将物品连同包裹给老人送过去。
晚上,来了几个老人,围着韦支书家的白木桌子坐下,拿出来自己酿造的高粱酒,给贺国荣到了满满一碗。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说:“以前也有干部进来,听了我们说远征军的事,像对待癞子一样,避而远之,看都不会去看他一眼。这个人在我们村里活过了七十岁,我们云上村很穷,什么都没有,我们就只有这两样:一是仁,就是要讲良心,没有当年他们抗击小日本鬼子,就不会有今天国家民族的完全和团结,穷可以改变,国土失去了,家园被毁了,民族灭亡了,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二是义,这个字值千金,对一个过去有贡献的人,我们要保护他,要容留他,给他吃穿用,拿他当是我们的父老,哪个要整他都不行。两个字,就是我们云上村的全部。”
四位老人都举碗齐眉:“贺同志,别看你这么年轻,但是你做的事情却很稳重,我们都看见了。我们今天来到韦支书家,我们全权几个就代表那个远征军,代表全村的人感谢你啦!”
贺国荣眼里噙了泪水,高高举起酒碗,和四个老人碰过,一口喝下。酒喝多了,很快就醉了,起身送老人都不能。老人们走后,他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还是小马来了把他摇醒。
刘芳菲也来了,和贺国荣见了面,称他为贺哥。村里的工作都上路了,她来了也做不成啥。不过她有个想法,这个想法和小马商量了,小马很支持,就是她们准备去爬一下大草坝。韦支书给贺国荣介绍过,那山坡顶是平的,长满了茅草,就叫大草坝。一年里有四五个月都被大雾笼罩着,看不清楚它的面目。
韦支书说到了顶上就晴朗了。小马跃跃欲试,巴不得马上就动身。韦支书又说,要带上水和吃的。刘芳菲和小马就定了,过几天就是八一建军节,为了纪念这个有意义的日子,我们就去爬它,去回来就集中精力搞下一阶段工作,下一阶段的工作特别重要,公布代表候选人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小马和刘芳菲热情邀请贺国荣参加一起去,贺国荣爽快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