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阵汽车引擎的响声,来了一辆吉普车,车门开了,下来一个穿皮衣的干部。卫佳华出去问他:“你是不是烟草局的唐勇?”他回答:“是的,是来参加县镇换届工作组的。”卫佳华就上前去帮他卸车。除了吃穿用,他还带了一箱方面便,二三十瓶矿泉水,还有一个纸箱没有标识,他说那是香烟,不要乱动。
卫佳华要和唐勇谈话,叫贺国荣在外面等着,有人来给他带他路。
他们谈完了,卫佳华看见贺国荣还在门口,就张望一下,说你还等着,我去找。走了。
唐勇走近贺国荣,问:“你是贺国荣?你答应去云上啦?”
贺国荣说:“是呀,你呢?”
唐勇摇头:“我没有答应。我咋会答应?来之前,单位头头和组织部讲好的,要把我安排在离城近一点的乡镇。后来组织部做了调整,要叫我们来这里,我们领导作了让步,但也提了条件,去边远的乡可以,但要留在政府机关。”
“卫副书记咋说?”
“他能咋说?要是不这样,说话不算,我就回去。”
“怎么说回去就回去?”
贺国荣看他个头,足有一米八的个头,肚腹圆鼓,略微肥胖了点。这样的体型超标了,安排去边远地方,正好多走些路,强化锻炼,身体变铁实了,多好的事呀。
一个小伙子跑来,问谁是贺国荣。贺国荣答应。小伙子说:“最好是明天去,今天去的话有点晚。”
贺国荣问清楚了,从这里去云上村,走得快也要两个多小时,而现在已经是四点半了。
唐勇说:“走路去呀?”
小伙子说:“都是羊肠小路嘞,不走路咋整?”
贺国荣想了想,说:“你送我到半路,指给我看方向,你就回来怎么样?”一边背上背包,拎了网兜。
小伙磨蹭了一下,伸手帮他拿了网兜。贺国荣回头和唐勇扬了一下手。
小伙子走得快,贺国荣也跟得上,两个人翻过了四个山头,三道石旮旯口,也只是两个小时。虽然看见了烟霭,但还要走一个小时,云上村就藏在重叠的山褶子里。
贺国荣说:“你回去吧。”
小伙子看看天,说:“算了,我还是送你去韦支书家吧。”
小伙子把贺国荣送到韦支书家门口,转身就要走了。韦支书跟了几步,问说:“小马同志,不是说好要来两个的嘛。”
小马说:“我不知道啊,卫书记叫我送他一趟,我还有事呢。”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韦支书回头给贺国荣说:“这么多年来,干部们来村里了,吃过晚饭,无论天怎么黑,三五个搭伙,都要走的。你是第一个来了就住下的干部。”
贺国荣想说:“我没关系,我一直都在乡下跑着,住在支书家算是好的了。”贺国荣猜韦支书五十岁左右,韦支书就乐得合不拢嘴,说:“我属马的,今年五十五岁了。”
韦支书个头不小,肩头臂膀都很粗壮,墙边一溜五六个背篼就可以看出来,那双肩头承受了多少压力。贺国荣还知道韦支书参加过抗美援朝,两个孩子,大女儿已经出嫁,小儿子去年当了兵,在青海。
贺国荣闻到了一股烤嫩包谷的香味,从后屋飘出来。贺国荣去看,原来韦支书的爱人正在屋角的火塘边翻烤苞谷。贺国荣过去和她打了招呼,蹲下来帮忙。十多分钟,包谷烤至半焦黄,气味弥漫在茅草屋里,在城里,这样的包谷极少见到。贺国荣在外面看到包谷地从山脚到半山,地势矮一点,土层稍厚一点,叶片深绿,天花茂盛,包谷个个饱满。地势高的,土层薄,保不住水,包谷就长不好,包谷个个细小,颗粒干瘪。
韦支书的爱人烤好两个苞谷,用竹筷子穿了,给贺国荣。贺国荣说声谢谢,像举棒棒糖一样举着吃。
有两个苞谷垫底,就不会那么饿了。韦支书说:“再来一个?”
贺国荣摇着手说:“不用了,谢谢。”想到一会儿该吃晚饭,得让肚子有点空隙。
见贺国荣摇手,韦支书就不勉强,城里人肚子小,再吃会撑坏。韦支书连吃了五个。然后就去房后半坡上拿茅草,给贺国荣的床底下垫。
贺国荣就在堂屋里等着,床铺好了,韦支书就说:“贺同志你先休息。”贺国荣心想,不是还没有吃晚饭么?他在床边坐了一阵,走到厨房里,灶台的柴火已经抽了,他揭锅盖看,里面一瓢水,飘过一阵白烟。他一转身,韦支书站在跟前,吓了他一跳,有点脸热,为刚才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
韦支书明白了一切,急忙说:“火烧苞谷就是这顿晚饭。贺同志还饿?那我这里就烧火,给你煮……”
贺国荣忙说:“不饿不饿,我是想看看你们家的基本情况,我们来了还要搞调查,我这就是调查。”
难怪韦支书一人吃了五个苞谷。韦支书干了一天的体力活,那么沉重的体能支出,靠几个苞谷能弥补得了?这里的生活水平还很低,贺国荣觉得不安,肚子虽然有点空,也不好意思再要吃的。
贺国荣这样凑合着睡了。
次日大早,韦支书就给贺国荣煮面条。没有肉沫,没有酱油和醋,也没有香油,没有葱花,就柴火上烤糊了两支干辣椒,撮一小撮盐面。
因为饿,贺国荣吃得津津有味。
韦支书家的白木桌子,就是贺国荣的办公场地,大红纸铺在上面,写开了名单。全村三百户,一千零十五人,十八周岁以上的六百五十人,小孩子一百多,可是没有见到有学校,他们就都在山野里,村道上,与泥土作伴。贺国荣想到,孩子们读书问题怎么解决?村里没有电,晚上都点煤油灯,道路狭窄,牛马车都过不了……这样看来,这边需要做的事太多了。
中午,小马来了,把韦支书拉到一边,低声说了一阵。小马走后,韦支书就什么话都和贺国荣说了。原来区里决定了要他来云上村,还有一位女生刘芳菲。明天就到村里。这女生因为拒绝了卫副书记本家堂叔的追求,就被分到云上村来了。
卫副书记的堂叔卫位在县里上班,来侄儿子这里玩耍,一眼看见了刘芳菲,腿脚就迈不开了。从此三天两头朝这边跑,一来就四处找刘芳菲。刘芳菲却拼命躲着他。
第三次见到小马,韦支书就问刘芳菲呢?小马说:“病了,在卫生院输液。”贺国荣感到怪异。和小马谈及,问道:“堂叔追求一个女生,作为侄子的区委副书记知不知道?”小马说:“分派她到这边远地方来?是给她颜色瞧,还是给他堂叔创造条件?我也说不清楚。”
这事情让韦支书头闷,在区里开会时作过规定,要各村给下乡工作组队员打考勤,考勤结果要交到区委,以后作为涨工资调级别的重要依据。可是对于这样一个女娃娃,天天要走这么远的路,怎么也说不过去。应该是安排青年小伙子来,小姑娘就留下区里做点其他的事都好。
韦支书为刘芳菲的事专门去找了领导,可是没有什么效果,回来把他知道的情况又给贺国荣说了。刘芳菲是农广校毕业分来的大专生,因为没有人事关系,直接就下到长坡来了。女娃娃吃得苦,任劳任怨,上班半年多了,没有请过一天假。被卫副书记的堂叔看上了,这不是坏事呀,是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呢,她怎么不朝这方面去想?结果搞成了怎样,自己吃亏了。
贺国荣说婚恋问题是大事,作为自己人生改变的机会来抓,变成了投机,很多人不会这样干。韦支书给贺国荣解释他不相信命运,但有时候事情发生了,躲也躲不过,回过头好好想一想,它不落在别人身上,偏偏就找上了你,而且就那么喜欢得不得了,这算不算是缘分?要是的话,再怎么也是挣不脱的。
贺国荣没有附和韦支书,他表述了自己的观点:喜欢是两个人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韦支书在区上见着了刘芳菲,内心就多了些关照,对她说:“你不一定要天天来,关键的那几天你就坚持着来一下,平时间统计什么资料,就不用来了,张贴通知,或者公布榜单那些什么的事,村里安排人做就行了。”
韦支书给小马说:“关于小姑娘的考勤,我会斟酌办,区领导要来检查,就由我去应付,就请你装不晓得一样,不给他们多说,好不好?”
小马咬咬牙,说:“我分包的片区隔你们这边近,多走半个小时就过来了,你们这边的事,我有时间就过来帮忙。”
韦支书说:“小马你和贺同志一样,这样吃苦耐劳,真是难得。谢谢你了。”
韦支书又转向贺国荣说:“我因为没有文化,不能写。你写好了,一家一户去发就算我的,墙壁上刷浆糊也算我的。”
小马就把他挂包里的空白选民证拿出来,让给云上村先填写,明天韦支书领了云上村的,再给他们那个村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