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愧对宗庙社稷,就能置天下之人于水火吗?如此作为,又何异于妖邪!
故而,萧祈煜正色道:“我是北域的君王,虽然不堪重任,但我,也在这皇位上坐了十四年,公孙翎,宁王爷,你心中是怎么看我这个国主的我也从来知晓。我也不甘北域落到这般田地,但就算要拿回北域昔时的荣光也不该用河洛之阵!”
“不用河洛之阵那又该用什么?仅靠,陛下你么?”
“我……”
“无用之君,所治的自然是无用之国,萧祈煜,你既然还有些自知之明,那你在这皇位上的建树如何我就不再细究了,”公孙翎言之凿凿,逼迫下让本就心虚的萧祈煜应接不暇,“不过陛下放心,等您殡天,我必将陛下之灵位供入宗庙。如此只要陛下您去了,哪怕见到北域先人,哪怕是到黄泉幽冥,您也无愧于我族了。陛下,您今日之一举功在千秋,转瞬也可抹去您这庸碌无为的十来年。”
“今日一举,功在千秋?你是指,死么?”
“呵,传闻那黄泉之中有望乡台,那请陛下好好看着,臣下等,到底是如何振兴北域的。”
望乡台,看来死是免不了了,常年行于火海刀山间,萧祈煜也早就有此觉悟。
“死有什么大不了的?十四年前三位皇兄丧命于一日,我活在世上本就是恬颜少耻。公孙翎,我知道自己斗不过你,我也知道,在朝中如果没了牧言家的牵制,你迟早要露出真面目。而今日,你若因为政绩庸碌问责于我,我不会反驳;如果你为所谓的‘北域大业’要杀我,我也无力阻止,”不过在死之前,他尚有一事不明,萧祈煜凛了神色,他只问:“阿真呢?”
“阿真?”
“我碍了你的路,你要除去我我自然承担,但我就只问你一句,阿真,他到底在哪里?!”
“陛下真是性情中人,都到这时候了,还会挂心于一个牧言家的罪人?”
“阿真是不是罪人你最清楚!”
“你放心,若陛下您真的去了,微臣,您定会跟阿真,团聚的。”
团聚?!萧祈煜心上一凉,回神时他就已经掐上了公孙翎的脖颈,“阿真他在哪里?你把他带去了哪里!”
萧祈煜目中绯红,他早该猜到,牧言真在宫中失踪与这人有关,什么晔刹什么太华,就连苏烨楼,也不过是这人为掩贼心而布的棋子!他本觉得牧言真落在晔刹手里至少能免于这人的谋算,但没想到……
“你究竟把阿真怎么样了?!”
“陛下既然这么想见他,那微臣就勉为其难,让陛下姑且,来‘见上一见’。”
萧祈煜听到了脚步声,在那殿门边现出一个人影来。
他怎么在这里?见到来人萧祈煜也察觉出几分不对。
“吟桓?”是他?他不是奉命留守在太华吗?再定睛之时,萧祈煜本扼着公孙翎喉骨的手,也自发的松了。
那在洛吟桓身边的,难道,是……是洛言么?他不是在十四年前就死了?虞山的陵墓恢弘,可自己眼前,怎么会出现一个活生生的‘洛言’呢?
“这,怎么可能?”从前萧北煌对洛家格外恩厚,自己儿时也是跟洛家颇有渊源的,萧祈煜记得那人温恭良善,说起话来的声音也好听得很。洛言死时他仍是个少年,在出殡那日他还跟洛吟桓一同去了虞山,不仅去了,且还哭得伤心不过,当年的情景,一时就好像在眼前,萧祈煜难以置信道:“吟桓,你哥哥……他怎么会回来的?他,他是……”
“陛下,对不起。”
“对不起?”萧祈煜扫过在场三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真,他……”
“他在哪里?!”
“在我这里,”应这话的,竟然是洛言,萧祈煜移了目光,而那人轻点胸口,玩味道:“这鲛人之珠,果然不负盛名,就算跟那仙山上的琼草相比也毫不逊色。”
“鲛珠,”萧祈煜明白过来,“你,拿走了阿真体内的鲛珠?”
“对,这颗鲛珠,就是从他心中活活取出的。”
活活,祛除……
萧祈煜一下失了言语,待回神之后,他也只呆愣的重复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他也不明月,这鲛珠虽然有延年祛病的奇效,但它,它并不能让人起死回生!
“为什么?陛下岂不是明知故问?将它取来,当然是因为,它有用处了。”
“那,阿真,他……”
“自然是死了,”洛言嘴角敛笑,“一个没有心的凡人,难道陛下觉得,他还能活着?”
“你,是你们?”
“陛下,”在旁静观的公孙翎终于开口,解释着,“当年洛言实则一息尚存,而鲛人之珠,我早有留意了,最后能手到擒来,还要多谢陛下给苏玦等人下的严令。”
“公孙翎,连鲛珠,你也是在利用本皇?”
“牧言真于陛下来说珍贵万分,同样,洛言对臣下,也是珍贵万分。臣想陛下能明白,微臣夺取这续命之珠,也实属,是无奈。”
无奈?萧祈煜不敢去想,那生剜活心,到底是种怎样的滋味。但牧言真,他终究……还是因为自己而丧命了。他不该让那人留在身边,他早就,应该把那人远远送走的,可他太贪心,萧祈煜没忍住眼泪,虽然是在公孙翎面前,他也还是露出了这般不堪的模样。
“陛下,如今,是请你自绝呢?还是要让臣下帮您?”
“公孙翎!本皇要你将阿真的命……”话还没说完,萧祈煜就神色突变的捂住了自己的脖颈。怎么回事?在场之人分明都没有动作,可为什么,自己喉骨竟然被紧掐着,就好像周身血液都一涌而上的堵在了喉中脉搏处。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陛下!”
洛吟桓本要往前,可洛言抬手就将他扯住了。
“哥?你们真要陛下的性命吗?”
“吟桓,你也未免太孩子气,此时,你都跟我们一同站在这里了,难道连今日进宫的目的还不知么?”
“可这是弑君!”萧祈煜的目光已经失焦,他撑不了多久了,可不管洛吟桓怎么用力,他周身就是被洛言治得牢牢的,分毫也无法动弹,他只能哀求道:“王爷,请您留陛下一命,就算王爷要让萧烨楼登位那也不用杀了陛下啊!您只要把陛下送得远远的,带到大家都察觉不到的地方,到时候王爷您再派人看管就是了!如此您也不用担上弑君的恶名啊。”
“不……不用,求他……”萧祈煜用了最后的力气说。
“陛下!”
“阿真,阿……真……”
“吟桓,你并不明白,若我让陛下独活在世,才是对他真正的残忍。”
萧祈煜袖中藏着匕首,在如此贴近的距离下,他本可跟公孙翎同归于尽的,不过现在,他已经没这机会了。
月明星稀,只是,也不见乌鹊。
洛家两兄弟踏着夜色而来,洛吟桓走在洛言十来步开外,他脸色煞白,双目呆滞,似乎是受了什么莫大的惊吓。
“吟桓,你跟在公孙翎身边多年,难道连些血腥也没沾过?”
洛吟桓没有回应,待洛言停下步子时,他竟一头撞上了洛言的脊背。
洛吟桓一愣,双唇微动间,那声‘哥’也没叫出口。
“呵,”洛言笑了,沐着少见的月光,连他的这分笑意也变得和煦温暖,他伸出手来,给这人将鬓边散发挽至耳后了,才说:“我家的小弟果然还是个孩子,是哥哥不好,哥哥,今天不该逼你进宫的。”
“我,从小跟陛下一起长大。”
“我清楚,那些事我听说了。”
“对啊,你是清楚,但你对那些已经不记得了,既然只有听说,就算再清楚有什么用?”虽然怒急,但洛吟桓,也还是不敢打开这人的手,更不敢躲开这人的目光。
“吟桓,你可知道?人存于世,之所以有痛苦烦恼,就是因为记性太好。”
“可我不像你!”
“没错,吟桓从小就不像我,”洛言听了也不恼,只依旧笑道:“况且,你本不是我,自然不似我。”
“就算……就算你不记得了,但你总该知道我跟陛下的情谊,他之前不单对我,对洛家也是百般照顾的。”
“正因为我知道,才没有让你亲手杀他。”
“可你为什么要自己动手?”从大乾宫憋到现在,洛吟桓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为什么?既然你不肯动手,我自然要顶替于你。难道吟桓不知,今日王爷特让我带你进宫,就是要你亲手去取萧祈煜性命的?”
“我……”此时,即便有再多的理由,洛吟桓,也说不出口。
“怎么?我替你解决了难事,你就不打算道谢一声?”
“道谢?”洛吟桓五指紧握,那指尖早已深入皮肉,公孙翎,都是因为公孙翎羽,到现在,他可是用洛言把自己死死捆住了,可他又何曾想过,一旦这人醒来,竟变成了这副模样。洛吟桓勉强静下心绪,只说:“我要一个人走走,哥,就此作别吧。”
“你生气?”
“没有。”
“为萧祈煜你会伤心,这我知晓;但我不明白,你为何对我生气?”
“我不会生哥哥的气,”洛吟桓言及,眸子里明明掺了不少怨愤,“我,更加……更加不敢。”
“我不过在为你分担。”
“我知道,”看这人靠近,洛吟桓也赶紧退开了,“哥,我会回王府的,你放心吧。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洛吟桓走远了,看着那人的背影,洛言也没急着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