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雨时叹道:“师母既走,请师傅节哀顺变,不如回长安吧,大家都很牵挂你。”贾阴阳摇了摇头,道:“本来我也有这个念头,但想到我已在阳世对不起丹姑,又怎忍她在阴间孤苦伶仃,所以我在她的墓前发誓,让她在阴间等我半年,等我为我堡办完最后一件事后,无论事成与否都到地下和她团聚。”朱雨时震惊道:“师傅你万不可想不开呀。”贾阴阳笑了笑,道:“这半年来我一直在洛阳城中打探消息,想杀一位有头脸的人物来报答血刀堡的知遇之恩。自从和丹姑隐居后,我们都发现是‘蛊’害的我们分居多年,浪费了那么多年的光阴,所以互相发誓再不碰蛊,就算是暗杀,为师也只能用真功夫来做,刚才为师撒的粉末也只是强效的蒙汗粉罢了。我在城中见过几次林灵素,可不用蛊的话也没把握杀他。直到两天前终于等来了一个绝好机会,那就是齐王刘豫游幸洛阳。那刘豫不会武功,带来的护卫也不能时刻待在身边,我一直暗中监视着刘豫的行踪,得知他今日要来参加马帮的婚礼,便计划了这次的暗杀行动。昨日扮成一名打杂的佣人,将礼堂的地形记在心里。若堂中只有林灵素一名高手,为师拼着受伤也能击杀刘豫,只是没想到雷震的武功竟还在林灵素之上,一步失算,功败垂成,但为师总算尽了力。为师逃出来只是为了和丹姑合葬一穴。只是没想到你竟也在那里,还恰巧追了出来,能在死前再见你这小子一面,为师也可瞑目了。”朱雨时忽然跪在地上道:“徒儿知师傅对师母的一片心意,但徒儿还是求师傅不要轻生。”贾阴阳叹了口气,将他拉了起来,没有回答他的请求,只是说道:“我带你去看看你师娘的坟墓吧。”朱雨时道:“是,徒儿正要给师娘磕头。”
两人向林木深处走去,贾阴阳见到朱雨时后心情大好,边走边道:“你身上怎么也一点味都没有了,也早不炼蛊了吧?”朱雨时道:“是的,因为。。。月莲她不喜欢。”贾阴阳笑道:“她不是向来都不喜欢么?”朱雨时黯然道:“这次不同。”贾阴阳看出他神情不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朱雨时伤感道:“月莲已被宋连峰那奸贼给害死了,我知月莲生前不喜毒物,所以她死后就不再炼蛊了,连蛊王鹰也放走了。”接着他将离开长安后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当讲到手刃宋连峰时,贾阴阳长出了口气,道:“好在大仇得报,真是难为你了,你继续留在马帮全是为了完成铁鹰的心愿?”朱雨时点头道:“徒儿不能让铁鹰兄白死。”贾阴阳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好孩子,有志气,比为师强多了,早知你孤军奋战的如此艰苦,为师晚死一年也无妨,哎。。。可惜太晚了。”朱雨时道:“什么太晚了?”
这时借着月色可看到林中的空地上有间木屋,屋前是片荒芜的菜圃。贾阴阳叹道:“丹姑活着时天天打理这些菜,她死后我无心打理,就任其荒了。”朱雨时也叹了口气,心想人且非也像菜圃中的菜一样,无论再怎么茁长也总有枯萎的时候,天地万物的生死循环无人可以置身其外,无论人世间有多少不公,可人的结局都是公道的。晚死一年和早死一年又有多大区别呢?在浩瀚的历史银河中,千百年也只是沧海一粟罢了。谁都有老迈的一天,当年轻人在欺侮老人的时候,不妨想想变老时被欺侮的感受,那一天会到来的非常之快,你会毫无察觉。
两人绕过木屋,只见一片平地上立着一座土坟和一条长坑,坑内摆放着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坟前没有立碑刻名,贾阴阳说他和丹姑没有后代,不指望后人前来祭拜。朱雨时恭恭敬敬的跪在丹姑坟前磕了九个头,道:“徒儿前来祭拜师母,望师母在天之灵保佑师傅长命百岁。”贾阴阳笑道:“快死之人,何来长命百岁。”朱雨时站起身,正色道:“徒儿一直在求师傅不要轻生,师傅还未答复我呢。老天爷让徒儿遇见师傅,正是要让徒儿劝阻师傅,这可是天意啊。”
贾阴阳笑道:“遇见你确是天意,但你却会错了上天的意思。”朱雨时道:“如何会错意了?”贾阴阳顿了顿,叹道:“其实为师并没有恪守誓言,在丹姑死后还是用了一次蛊,用在了自己身上。”朱雨时浑身一颤,惊恐道:“什么。”贾阴阳接着道:“在去刺杀刘豫之前,我就给自己下了蛊,两个时辰后将毒发身亡,就算我深陷敌手也不用受太多的罪,若能逃回当然更好,就和丹姑合葬在一穴。然而还有一件难事需要解决,就是要有人为我填土堆坟,我本希望哪天有位好心人路过时能帮我完成心愿,谁知竟遇上了你,这才是老天爷让我们相遇的意思。”
朱雨时浑身颤抖不止,眼泪夺眶而出,哭喊道:“我们可以解蛊呀,师傅是蛊王,一定有办法的,我们现在就解蛊好么。”贾阴阳笑道:“毒入心脉,回天无术,两个时辰将到,由徒儿为我下葬,为师再无遗憾。”朱雨时扑通一声跪在他脚下,抱着他的腿放声大哭,痛彻心扉道:“师傅你别死!别死!我们刚刚重逢就要永生分别,徒儿受不了,受不了啊!”
贾阴阳一向冰冷无情的眼中现出一点泪光,蹲下来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柔声道:“傻小子,为师马上就要走了,你就不要再让为师难过了好么?为师还有三件事要嘱咐你呢。”朱雨时止住哭声,抽泣哽咽道:“师傅请说,徒儿一定办到。”贾阴阳道:“等你再见到洛堡主时,告诉他为师虽然隐居山林,但心里一直记挂着堡中的兄弟,替为师向兄弟们问好。”朱雨时抽泣着点点头,道:“徒儿一定转告。”贾阴阳忽然身子一歪,坐倒在地上,醉酒般晃晃悠悠,眼睛昏昏欲合。朱雨时知这是毒发时的征兆,忙问道:“师傅还有什么要交待的?”贾阴阳闭着眼睛,声音缓慢而悠长道:“替我烧了这间木屋,丹姑和为师在阴间还要继续住在里面。”说完身子一摘就要摔倒,朱雨时将他轻轻托住,道:“弟子照办,最后一件事又是什么?”贾阴阳眼皮挑了挑,吃力的睁开眼睛,凝视着朱雨时,眼神中充满恳求之色,一字字道:“你。。。你能唤我一声义父么?”
朱雨时身子巨震,他知贾阴阳对当年没有选择救儿子而悔痛不已,这件事一直折磨着他,若他儿子没死,现在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如今他命不久矣,竟把对儿子的思念转化在自己身上,希望自己能充当他的儿子,原谅他这个当年‘愚蠢固执’的父亲。朱雨时心中一酸,现在的贾阴阳已不再是什么蛊王,只是一个在临死前希望得到一点慰藉的可怜老人,看着他含泪期待的眼神,大叫道:“父亲!”
贾阴阳笑了,第一次笑的如此开心,也是最后一次,含了半天的眼泪“唰”的流了下来,就在这时,有两只黑鹰从天而降,落在枝头,两双血红的眼睛怜悯的看着即将断气的贾阴阳。
朱雨时不知蛊王鹰怎会飞来,也许它们已将贾阴阳和自己当成了亲人,所以才飞来最后一程。此时的贾阴阳的瞳孔慢慢扩散,失去神采,但脸上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朱雨时确定他在死前看见了蛊王鹰,尽管只看见了那么一瞬间,可是意义重大。因为这对蛊王鹰才是他真正的孩子,几十年的培育心血绝不次于对亲生孩子,能在死前见到回来探望的‘浪子’,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
朱雨时用手掌缓缓合上了他的眼睛,俯在地上嚎啕大哭,蛊王鹰也仰天发出刺耳尖锐的长唳。朱雨时哭了半响,恭恭敬敬的在他尸体前磕了九个头,道:“师傅,徒儿这就送你与师娘合葬。”他抱起了尸身,轻轻放进棺材盖好,转头见旁边土堆里插着一把铲子,便拿起来向坑中填土,不一会儿便即填平。
两只蛊王鹰在坟头再次发出高亢的唳声,然后振翅飞起,飞上云霄。朱雨时跪在两座坟前道:“弟子也要告辞了,望师傅和师母好生团聚,保佑弟子。”磕头后长身而起。
片刻后,木屋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直冲云霄,将漆黑的苍穹映成红色。朱雨时眼含眼泪,望着腾跃的火焰,默默转身擦干了眼泪,戴上人皮面具走了出去。死人已入土,活人当继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