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晚霞在天际映出醉人的绯红,饰以夺目颜色留恋那天际光华。
艳红披覆下的青砖黑瓦白墙掩映在绿树丛中,是屋宇的青纱红装。彰显的那门楼匾额“韩府”也格外精彩。
门楣光彩,屋里的人也精神焕发。这神采奕奕的颀长男子正坐在书案后欣赏一幅丽女图。
“老爷,您的意思是?——”
文管家站在案前,垂手侍候,见坐着的男子面色喜悦,又点头哼了两哼,因趁便请示下。
“唔,也该去看看她们母子了。”老爷看着夏菡的画像说。“我不见她几个月,真没想到,她还怀了我的孩子。这夏菡果不负……”
文管家陪笑着,忽见老爷的神色有异,因轻声问道:“怎么了,老爷?”
老爷盯着画,脸色渐沉,道:“管家,这画是谁作的?”一面说,一面眼珠子溜溜地转,似乎要在画上寻找什么。
文管家见问,略想了想,回道:“依旧例,应该是找镇上有名的画匠师吕先生。”
“不错。”老爷道,“可这幅画没有吕先生的私章。”
文管家一想,道:“莫不是老太爷、老夫人找别人作的?”
老爷抬头,瞪着他,道:“老太爷、老夫人一向谨慎,你何曾见过他们随便找人应付来的?而况,这事还是关于我的。”说着,自己都有些坐不住了。
文管家听着,也赶紧思忖。
“不好!”
老爷神色忽然大变,蓦地站起身,疾步往外走,且走且说,“快把收拾好的包袱拿过来,我得外出避一阵子去。”
文管家一听,也惊慌起来,口上“唉唉”的应着,一面就去拿事先预备好逃跑的包袱。
晚霞缓缓隐退,天际鲜颜渐浅。
近郊,老爷骤步向那残霞方向趋走,神情不安。
忽听身后一声喊:“杨炳辉。”
老爷唬了一跳,脸色如死灰。他停住脚,顿歇。心念电转,按捺住惶怖,勉定心神。预备垂死挣扎,博得那一线生机。
老爷回头。李默道:“原来你现在是韩和亮韩老爷。怪不得找不到你。”
到嘴的肥肉,料他飞不走,李默显得淡定而从容,面上还有几丝得色,嘴角微扬,让那韩老爷看着更觉心惴。
韩和亮稍作调整,笑道:“阁下是在跟我说话?”
李默左右回顾一番,奇怪地道:“这里还有旁的人吗?”
韩和亮哼了一声,道:“阁下莫不是认错了人?”
李默道:“我多想看花眼,认错人。只可惜,你再怎么狡猾,也逃不出柴桑门的眼睛。”
韩和亮一听,刚刚勉定的心神,陡至凄怆。本能的,他反身撒腿就跑。
李默见状,恫吓一声:“你跑不了了,还不束手就擒!”
说着,顿地一跃,凌空一脚踹过去。只见那韩和亮痛呼一声,扑倒在地。
韩和亮挣扎着翻过身子,睁着凄惶的眼睛看着他,哀求:“大侠,饶命啊!我,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阻我去路?”
李默一步一步踱过去,距他十来步之遥便站住,问道:“我且问你,你姓什,名谁?”
韩和亮死不承认,喘息道:“我叫韩和亮,老实本分的生意人……”
“是吗?”李默不屑,“就你这样的回答,叫我怎么好放了你呢?”
什么意思?要放了他?韩和亮心上起伏,看见一线希望。
“我,我该怎么回答?”
李默冷笑了笑,道:“把你脸上的这张假面摘下来再说。我可不愿意对着一张假脸谈条件。”
韩和亮听了,又惊又喜。惊的是他竟看出他易了容。他的这张面皮可是花了数千两黄金找江湖上有名的易容大师给制作的,简直与他自己的面皮天衣无缝的贴合。从没有人发现过那是假面,他是第一个。喜的是,他愿意谈条件,那么,无论什么事,只要愿意谈就必定有转机。他是个生意人,深知这一点。
他迅速盘算了一下,便站起身,伸手揭下那人皮面具,陡地露出一张阴虚的丑脸。
“杨炳辉?”李默问。
“是不是杨炳辉,对阁下来说有那么重要吗?”杨炳辉恢复油滑,“阁下尽管开出你的条件,我答应便是。”
李默道:“那怎么行。我不和无名之主谈条件,免得得不到保障。”
杨炳辉冷笑道:“你的事还挺多!”
李默闲闲地道:“我本可以不多事,只要一剑杀了你即可。”
杨炳辉立马道:“没错,我就是杨炳辉。”说着便定定地看着他,看他有何反应。
李默也凝注他,半晌,脸色突地往下一沉,道:“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说毕突然发难,举剑刺去。
杨炳辉大惊失色,回身就跑。剑尖直扺杨炳辉后脊梁,只要尽力朝前一刺,必是血溅当场。但,那剑尖忽然一偏,往他身侧滑去。执剑的手两下一翻、一绕,竟有收剑之势。马上伸出另一只手,捉住那杨炳辉的肩膀。他按住他,却又不杀他。
杨炳辉挣扎回首之际,还诧异他为何犹豫。
李默犹豫。他没想到宫令任务忽然升级到徵令,从寻杨炳辉突转至杀杨炳辉。他没准备好呀?他是朝廷的官,是维护法律法规者,从未想到过要去杀人。纵是死刑犯,也得按照国法,走那明正典刑。
“求你开恩,放我一条生路吧?你我无怨无仇,莫要因我开了杀戒。”
李默心内震荡。
“求求你,求求你……”杨炳辉挣扎,苦苦哀求。
他不能不维护法律。杀他,他李默做不到。
他稍一分神,心事泄露,倒给那极力求生的杨炳辉有了可趁之机。
那杨炳辉身子猛地一扭,挣脱出去,拔步冲刺。
李默回过神,微惊。赶忙去追。他不知道追上他又能怎么样,所以连那追跑的脚步也是犹豫迟缓的。
不知是杨炳辉本来擅于奔跑,还是李默故意放纵,他二人相隔差距开始拉大。
他预备放过他,脚步渐缓。
忽地,眼前人影疾奔。
定睛一看,飞闪之人正是任天阶。就在李默看清来人的同时,一声惨呼叫起,怔得李默猛然煞足。
只一刹那,任天阶一剑割了杨炳辉的咽喉,鲜红的热血喷溅一地,比那刚逝去的晚霞还要夺目。
毫不手软的,他干掉了杨炳辉,完成了徵令任务。这残酷的手段,令李默心神无比震颤。
他震惊地看着他。
“你这样执行任务,我们早死一百遍了。”任天阶提着带血的剑,冷冷地道。
李默不能说话。如此草菅人命,他李默不能忍受。
他瞪着任天阶,正义、愤怒、热血升腾着,煎熬成沸。他目中是可怕的怒火,是自心内燃烧升起来的。他要出手灭了眼前的人。他的手用力握紧,青筋暴突——
他要逮捕任天阶!他要将这个杀人犯绳之于法!
他迈步向前,预备发难。
就在李默刚迈出去一步,身后跑来了一群人。一群柴桑门中的冷血动物。
“呀,他死啦?”桑千语道。
“唉呀,我们来晚一步,任务让天阶哥哥给完成了。”白梓道。
“我被杨府的人拖住,费神脱身,也来晚了。”李信儿道。
“好了,好了,只要任务完成,我们就好回去交差了。谁完成不是完成呢?有什么好可惜的。”桑里说。
……
毫无同情怜悯之心。杀死一个人如同碾死一只蝼蚁。人,在他柴桑门眼里,算什么?
李默不明白,他怎么会要入柴桑门?他是不是眼瞎呀!
正在心神摇荡,任天阶走向他,淡淡地道:“你不适合入柴桑门。”说毕,长剑入鞘,走了。
好拽的人,好冷的心!
李默绝不纵容姑息。就算回去,他也要将任天阶押解,一起回京。
他按捺住心头的火,与他们一同回柴桑门。桑里、冷玉等人将这一次宫令、徵令,各人执行的情况向门主一一汇报了。桑门主听了,便叫人整理记录在案。因不能马上拟定入门人员和他们入门时的级别,桑门主便命李默、任天阶等人暂时都住进玉潭庄。
晚上,任天阶独自一人坐在临水的大石矶上,看湖中月色朦胧。侧后方有脚步声,渐行渐近。任天阶没有回头,他知道来人是谁,他也知道这人一定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你杀了人以后,心情是怎么样的?”李默诘问,带着点嘲弄。
任天阶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头,望着皎皎月色下的湖面,淡淡地道:“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李默冷笑,“也对,像你这种冷血的人,还会有什么人世间的心情呢?”
任天阶偏头看着他,眼神中却出乎意外的带着点同情的意味。还好是在夜间,李默看不出来,否则,他会认为见到了鬼。
“你来,不是问我心情如何吧?”任天阶道,“你找我,是因为你的心情不怎么样吧。”
李默脸上的肌肉无端地抽搐了两下。他道:“没错,是不好。当我看到有人死在我的面前,当我看到一个无情的人杀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像杀了一只鸡、一只鸭,那么稀松平常,那么毫无负担,那么没有人性时,我还能心情好的在这里赏月看湖吹风?怕是只有不是人的人才能如此了!”
任天阶苦笑了笑,又看向湖面,淡淡地道:“你看这湖,波澜不惊,静如止水,可谁知道它曾几何时汹涌翻滚过。再看这湖中的月亮,是多么美丽,多么逼真,如同那轮高高挂在天际的月亮。可是谁都知道,湖中的月亮不是月亮,不过是虚像而已。你能分辩吗?”他偏头朝他看着,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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