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贵妇脸色苍白,呼吸渐渐急促,忽地向前一倾,右手手臂扑在小几上,咬牙问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任天阶瞅瞅她,露出讥诮之色,阴阴地道:“你下毒的时候为什么不问问他们。()”
那贵妇又问道:“你到底是谁?”
“钟泽。”
那贵妇一听,骇然失色,失魂般跌坐回蒲团上。
“看来徐宝林也知道钟泽这号人物啊。”任天阶道。
徐宝林定了定心神,轻扯嘴角,道:“户部侍郎钟泽,焉能不知?”
“很好。既然徐宝林心里明白,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任天阶忽然凝视着她,“桑千语此刻在何处?”
徐宝林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任天阶盯了她一会,又道:“我不管你是谁的人,潜伏在东宫为了什么,我只要知道桑千语的下落。”
徐宝林神情颓丧,道:“恐怕晚了。”
任天阶心下一沉,道:“什么意思?”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道:“她中了见血封喉毒。”
她亲眼看见碧莹将那只碗清洁干净。那汤碗是空的,想必已全部喝下去了。她后悔了,也非常痛心。不是因为桑千语的死而惋惜,而是因为她的死危害到自己亲弟弟的生命。
“我知道。”任天阶沉声道,“你只要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只知道碧莹准备了一辆马车,但那马车没有起到作用。”
任天阶惊诧地道:“你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徐宝林郑重地摇了摇头。
任天阶不说话了。他沉吟了一会,便起身要走,一面道:“徐青让我给他姐姐带句话,让她有空回去看看他。”
徐宝林转悲为喜,他没有对他们怎么样。她心喜的几乎要哭了出来。
“等等。”
将到门口时,她叫住了他。
“那天东宫有歌舞戏演出。”徐宝林道,“是从外面请来的,是一家单表演《代面》戏的大乐棚,名叫‘一堂玉’。你可以查查看。”
任天阶没有转身,只微微侧转着脸,问道:“你查过?”
徐宝林摇摇头:“没有。”
“为什么?”
徐宝林又露出忧色,道:“因为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你最好保佑桑千语还活着。否则,我还是会去衢州问候徐青的。”
徐宝林一听又跌坐回蒲团上。
大华寺的大门口,在百来个台阶之下的空地上停了好几辆豪华的马车。主人都去上香了,车夫们大约都在不远处的茶棚里坐着喝茶聊天。
其中有一辆马车车厢里依稀传来女孩子的嚷嚷声。
“小姐,不行的……”一个女孩的声音说道,语气仿佛很为难。
“唉呀,没有什么不行的,叫你脱你就快脱!”另一个女孩催促道。她的声音是压低了发出来的,像是怕别人听见。
“不行啊,小姐。老爷和夫人会打死我的。”
“你信不信我此刻就打死你!?”小姐威逼道。
这一吓便没有了吵嚷声。细听听,也只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了。
过了一会,车厢帘子一动,跳下来一个娇俏的小丫鬟。这丫鬟穿着身白练暗花齐腰襦裙,浅青色对襟半臂,嫩黄色暗纹薄纱缎帏裳。她轻扯了扯衣裙,回头笑道:“小姐,你且车里等着,我这就去催请老爷和夫人。”
说着,提起裙角,蹬蹬蹬一口气跑上阶来。她站在台阶顶上,又回身向阶下的那辆马车看了看,偷偷抿嘴一笑,欢快地跑开了。
就在那丫鬟的身影不见了的同时,有三个青衣蒙面大汉在阶下那马车队伍里忽然现身。
青衣人互看了一眼,便迅速冲到那辆只留下小姐一人的马车上。只听得尖叫一声,便没有了声响。
青衣人把那小姐迷晕了,就把她抱下了车,再由另一个人扛在肩头上,又紧跑两步,把她送到了一旁的另一辆半旧的马车上。两个青衣人又一同挤进了车厢,另外一个青衣人跃上马车,“驾”的一声,驱动马车,快速驶离。
整个掳人的动作一气呵成,非常娴熟,像是演练了很多遍似的。
就在这辆马车从香樟树下驶过,没入拐角的时候,大华寺的大门口处又走出来主仆三人。
“这丫头,吵着嚷着要出门。这出了门吧,又急急地要回去。真是搞不懂她。”一位贵气的夫人向她的丈夫笑着诉状道。
她丈夫笑嘻嘻地道:“赶紧走吧,估计那丫头等急了。”
车帘一掀,空无一人。
老爷夫人先是一怔,回身面面相觑。正思量,夫人的贴身丫鬟在马车附近看到了一支珠钗。她捡起来立马递于老爷和夫人。
“哎呀,这是妙晴的珠钗呀。”夫人惊叫起来。
老爷尹向晨一拍手,叫道:“坏了,这丫头怕是偷跑了。”
尹夫人不高兴地道:“什么话!妙晴可是你的女儿呀,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偷跑?”她忽而转身寻找,一面嘀咕,“这小希怎么也不见了呢?”
小希是尹妙晴的贴身丫鬟。
这时,车夫也跑过来了,一面倒身问好。尹老爷厉声问道:“你可看见小姐了?”
车夫回说没看见。倒是旁边一辆马车的车夫说道:“这位老爷,小的方才看见有两个穿青衣的男人站在这辆马车旁。但他们都用黑巾蒙着脸,小的在那边的茶棚里,远远的也没看清楚。”
尹夫人一听吓坏了,颤声道:“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坏人了?”
尹向晨道:“夫人莫急,莫急。光天化日的,谁敢在这个时候做坏事?待我先派人在寺里找找。”
尹向晨动员寺里的僧众去寻人,他自己赶紧又跑回去安抚夫人。正劝慰着,忽听一人笑道:“这不是尹老爷尹夫人吗?”
尹向晨夫妇抬起头来一看,原来是颜郡公的夫人和她的儿子颜榉。
尹向晨忙抱手行一礼,勉强笑道:“颜夫人也来进香?”
颜榉忙作揖行礼,道:“尹伯父、尹伯母好。”
尹向晨又勉强笑笑:“榉儿好,你是陪你母亲来上香的吧?”
“是的。”颜榉道,“我见尹伯母的脸色不是很好,尹伯父的脸上也有愁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尹向晨叹了一声,忙把事情原委一一相告。颜榉认真听着。等尹向晨诉说完,他便判断尹妙晴很有可能遭人绑架了。
颜榉仔细寻问了周遭的人,包括坐在那间茶棚里的人。了解了一些情况后,便让尹向晨去衙门报案,他则向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寻了去。
一辆半旧的马车向长安城的西南方向驶去,弯弯曲曲拐进承福坊的一座宅院里。
宅院看上去也像这辆马车一样,半旧不新。宅院不大,是属那类小门小户的人家,却也在后院临水一处建设了一座小小的四角凉亭。
现在亭子里坐着一个男人正在烹茶,一个形状古拙的红泥小炉上,铜壶里的水已沸。
这男人便把茶碗摆在桌上。
他的年龄不老不小,二十三岁。样子看上去不是绝美,但也不那么丑,两片厚厚的嘴唇,嘴角总带着点狡黠和大胆的意味。他穿着一身石青色卷草纹衣缘交领长袍,衣服质地不好不坏,剪裁成衣的年限也不长不短,正如那辆马车,亦如这所宅院,半旧不新。
他正倒着茶,这时身后的草坪上忽然有了脚步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恰巧能使这个男人听见。
这男人果然听见了。他没有回头,微微一笑,道:“事情还算顺利吧?你来得正是时候,茶已经给你烹好了。来,快来喝一盅。”
这男人一边说,一边已在对面摆上了一只茶碗,但他立刻又顿住了。
好像没有人应答。
“辛大姐……”这男人一壁喊,一壁也就转过身来了。但,没有人。
见鬼!难道他耳朵有问题?
“我想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就能回来。”这男人自言自语着,一面又转过身去。
这一转身差点没把他吓死。他对面忽然坐着一个白衣男子,而且正拿着铜壶向他刚刚摆上的茶碗里倒水。
怎么忽然冒出一个白衣男子来,这男人怔得两眼直瞪瞪地瞅着。
热气腾腾中,只见那白衣男子喝了一口,淡淡地道:“味道还不坏。”
幸亏这白衣男子说话了,否则这男人七魄铁定被吓没了,还好只吓掉了三魄。
这男人颤声道:“你,你是人是鬼?”
“人。”白衣男子简短地道。
“哦,是人啊,那就好。”这男人松了一口气,又把这三魄给收复了。
这男人没好气地又道:“吓死我了。我曹敢长这么大,就没被人像你今天这样吓过。”
“哦?是吗?”白衣男人表示怀疑。“看不出你是个没长胆子的人。”
曹敢哼了一声,道:“你猜对了,我一向都很大胆。不过,你是谁啊?来我家干嘛?”
曹敢又仔细瞅了瞅他。他可不认识这么一张英俊却又冷峻的脸。
“我叫钟泽。”白衣男子道。
“钟泽?”曹敢想了想,摇头道,“不认识。”
“不认识没关系,你应该知道一堂玉大乐棚吧。”
一听此,曹敢的神色马上一紧,整个人不自觉地警惕起来。
“知道。”曹敢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一面喝茶,一面道,“一堂玉嚜,长安城有名的歌舞戏演出基地,谁不知晓。”
“很好。那么,你把东宫的桑千语掳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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