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兰看着一摞案卷,不知道该怎么办。日期错的他都改过来了,但章子盖的不对她就没有办法。有歪的,有横的,还有倒着的。她找到了于建华,于建华看着倒着的章子,笑了起来。还真的有人把章子倒着盖呀。当然更多的是斜靠着坐着的,也有躺着的。
“这样肯定不行,中院档案考核的时候都扣了分。”
“你不可能让我把这些章子也刮掉吧,即使刮掉了,也得重新去盖上。”
“哎呀,怎么办呢?去找朱书记?”
“要是找朱书记的话,只能是你去。”
李小兰从于建华嘴里接住“朱书记”这几个字,全身都不自在。
“你去也行,你在工作上同朱书记多沟通,会打消领导对你的一些看法。”
是的,领导是曾经对自己有很大的偏见,但是领导不是在自己的家人面前说过了嘛,以后会照顾好自己,只要自己努力把工作做好,就会肯定自己的工作成绩。只要是自己干到了,绝不埋没。李小兰心里想着,仍然背负着在朱建国宿舍那一餐给她的颜面留有的压迫。李小兰希望,朱书记把对自己的偏见扔到亲属宴请的酒桌上,扔到那些喝空的酒杯里,扔到那歌声朗朗的KTV里。不管扔到哪里,只要没有带回法院,带到对她工作的评价就阿弥陀佛。矛盾,把李小兰的心,纠缠的犹犹豫豫。
“我先去探探路,看谁在他办公室。”于建华离开没有几分钟又返回来:
“快去吧,他一个人在办公室。”
李小兰抱着卷,踏响着高跟鞋,一路紧张的来到朱建国办公室。朱建国见李小兰进来,放下手机说:
“建华说了,你工作很认真。工作就是要这样干,你干了,所有的人都会看在眼里。”
“盖歪章子的都在这里。”李小兰不敢流露心中被肯定送来的喜悦。她规规矩矩的把卷放在朱建国宽大的桌子上。然后把不小心从整齐中凸出来的一本又小心翼翼的抽出来放到最顶上。她颤抖的手,把一份案卷打开,正对着朱建国,用手指着盖章的地方。
朱建国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心里想,这以前在她身上种下的威力现在还没有衰弱吗?
朱建国看了一眼李小兰,问:
“这是什么?”
朱建国知道有章子盖的不正的情况,中院通报时指出过。他看了半天,心想这是哪里的章,怎么好像自己没有见过?
“这是哪里的章?”
“就是我们的章。”李小兰的手点着有点累。她换了一只手。
朱建国看了半天都没有看明白,原来是倒着扣上了。
朱建国原本粉白的脸,立刻变得发紫:
“哪里有这样工作的?这要是中院档案年终考核发现了,他们会怎么说?”
朱建国将案卷扔到桌子上,抓起电话拨了个号:
“通知各庭长副庭长到院长办公室开会!”
院长办公室很大,两对长沙发加四把椅子,每天都多余的在那闲着,很少派上用场。
各庭长都陆陆续续的来了,时间用的长短不一。来的最快的是朱建华,他接到通知后,一刻未停的小跑着来,而且他聪明,在接到电话时顺便问了会议内容。最后一个是审监庭长杨正刚,朱建华打电话时,他在开庭中。于建华打电话没人接,就到各审判庭去转,才在审判庭里找到他。杨正刚不想来,他说想等到开完庭自己单独跟领导谈。于建华同意了,但是考虑朱建国今天有可能要打一个响雷雷,还会夹杂着闪电,就走了几步又转回身说,那你自己去给书记请个假。杨正刚最后一个到,朱建国已经等了二十多分钟。
“无组织无纪律,什么工作都搞不好!”朱建国劈头盖脸。
“我刚才在审判庭里开庭,没有接到电话。”
“建华,你没有通知吗?”
“我是到审判庭才找到的他。”
朱建国想了想,法官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当事人扔下自己跑出去开会。
“那你先去开庭吧。”朱建国发话了,“我多次强调过,在文书材料上盖章稍微仔细一点,你们自己看看,你们是怎么做的!”
朱建国用手拍了一下案卷。
庭长副庭长们面面相觑。朱建华首先站起来,他拿到了倒盖着章子的案卷。
“呵呵呵------”朱建华笑了,“这个章子是倒着盖的,不仔细看还看不明白。”
是看不明白,朱建国自己就是看了半天也没有看明白。
“你们说,干工作有这样干的吗?这是哪个庭的?庭长自己说,这种工作态度应该有个什么样的教训!”
“白庭长,这好像是你们的案子。”
白吾行拿过卷,仔仔细细的一页一页的翻着看。他发现,在这个卷上,凡属于有时间和日期的,都有刀片刮过的痕迹。这个孩子太笨了,错了重换嘛,自己出的文书材料都可以换下来重写的。
“是我们庭,我回去跟他们强调一下。”
“白庭长,白吾行,平时就喜欢我行我素,所以带的干部也我行我素。”朱建国把干部的工作错误直接和领导干部的名字联系起来。
“你在家里可以我行我素,在社会上可以我行我素,但你在法院不能我行我素!在案卷档案上更不能我行我素”
白吾行的头上布满银白,他的脸则像他的姓氏一样的洁白。他老皱的双眼,下落着眼角,嘴唇像画了装一样粉白。
“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我不收拾书记员,我直接收拾你!我扣你的工资!我惩罚你带干部不严。”
朱建国平时最反感的就是孙耀先扣钱扣钱的当作口头禅。今天,他破天荒的开了扣钱的尊口。
白吾行的两只眼角下垂的让他的两眼眯成缝,他紧闭的粉白色薄唇,显示着他的尊严无处完整的躲藏和人格对安全的索取及寻找。他再过不到一年的时间就退休了,他原本在几年前就辞去了庭长职务,只是在石井新出事后,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才几个庭长换了个让他临时顶着。他一言不发,没有人知道他是对朱建国的咄咄逼人出于不屑而表现出了超凡的淡定还是源于从来没有过的经历而被震懵。几个庭长都把双眼的光束集中到他那白中泛粉的脸上。那一丝丝的粉,收集到了在场人的全部怜悯。
“朱书记,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把卷拿回去,好好的研究研究,把问题找出来,把责任人也找出来。”朱建华首先想到了降低狂轰滥炸在颜面损失上所造成的伤害程度。
朱建国紫红着脸,不说话。
“我们现在对干部管理不是很到位,新干部又不像老干部年轻时那么谦虚那么好学,所以才出这么大的错误。我们会让他们改正的。朱书记你先不要生气。工作是一步一步的来的,我们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来。”
“这是我生气不生气的事吗?!这是一步一步来的事吗?!这工作有难度吗?!这是业务生疏吗?!这就整个一个工作不负责任!”
“就是不负责任。”朱建华重复了一遍。
“朱书记,你批评我们是对的。我们接受。”白吾行说话了。“你这样兢兢业业的为单位着想,像我们的亲兄弟一样,我们应该把工作做好,不应该给你找麻烦。”
朱建国的脸不那么紧绷了。
“有什么错我们都会去让他们纠正的。”
“你们总是他们他们的,好像你们就没有错一样.”
“我们有错我们都会改的。但是现在的年轻人确实是很浮,需要有更多的教育。”朱建华说。
朱建国想一想也是,各庭室的书记员都是年轻人,老干部要告诉他们怎么做,也不可能事无巨细的处处跟着。他叹了口气说:
“你说这批年轻人咋都是这样的?”
这个倒盖章子的年轻人不是这批来的,是来了四五年的,但是没有人给纠正,因为谁都不想再因为澄清什么而把事情搞的更加的复杂。澄清是为了简单明白,而不是为了别的。
几位庭长见朱建国不再说什么,就各自抱着自己的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这是谁给朱书记打的小报告?要不然,他怎么知道是谁把章子盖倒了?”
回到办公室的庭长们,没有人去研究怎么纠正错误,而是去研究是谁发现了这样的错误。
“应该是李小兰,案卷在李小兰手里,只有她才有可能能把各个庭室的案卷翻个遍。”
就这样,各庭长们把从朱书记那里承受来的怨气,都默默的记在李小兰的头上。
李小兰反应的问题得到朱建国的重视,那种被信任的安慰模糊着她的心,模糊着她的眼。她只知道自己的工作现在见到了成效,这成效体现在案卷上,体现在朱建国的雷厉风行上。她自己都没有想到,朱建国对自己反应的问题是这样的重视,重视到立即解决的程度。那份一块石头落了地的感觉,让她身体轻松的有点飘。飘飘然的飘。也是,她一直在心中有一股劲,那股劲一直在她心里憋着,憋得她有点沉重,有点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