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耀先四分五裂着脸,见郑洁进来也不给让座。郑洁走到他的跟前,用手拍打着他的肩说:
“又怎么了?拉着脸怪吓人的。”
孙耀先不语。
郑洁继续拍打:
“我给你按摩按摩,你别生气了。”
女儿在父亲面前怎么样撒娇?没有孩子的见识见识此时此刻的郑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行了,别敲了。”
郑洁把巴掌变成拳头。
“行了行了,给你让地方。”
孙耀先站了起来。
“生谁的气?”
“朱建华。于建华是我们老乡,到法院来打官司,开始他们不给立案,我督着他们把案立了,又不给开庭。人家提供证据了还让提供新证据。”
“朱建华说了,让他撤诉。”
“凭什么?”
“不知道,反正朱建华是这样说的。”两个人正说着,史文洁来了。
“你来的正好。”
“什么正好?”
史文洁一问,孙耀先反倒答不上来了。
“你干什么来了?”
“许你来就不许我来?”
“来来来,欢迎我们的小美人。”
“你们准备干什么?”
“什么我们准备干什么?”
“不是说今天下午是工会活动吗?怎么活动?”
“工会主席都不在,搞什么活动?搞活动得工会组织。”
“这不是主席嘛。”郑洁推了一下史文洁。
孙耀先想了想,确实是很久没有开展工会活动了。楼上的小会议室以前主要就是用来搞工会活动的,现在,除了小范围的开了几次批评会以外,还没有用过。但自己不是工会主席,甚至工会委员也不是。当初让他当工会委员,他觉得那委屈了自己,就对传话人甩了一句:不干,又不是主席。记得有一个人曾经说过,只要是职务,不管大小,都有权力。你看,谁会能想到工会委员的权力?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问题是,自己现在不是猴子,甚至不在山中。
“反正我要活动,你想办法。”郑洁说。
“以前有党团活动,现在不搞了。”
“为什么不搞了?”
“有人总喜欢搞活动的时候胡说八道。”
“有我们在呢,如果谁胡说八道,我们帮你。”
也是,无论是史文洁还是郑洁,如果在公开场合敢帮他,他什么都可以干。
孙耀先把扑克牌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就我们三个人,怎么玩?”
“一会就有人来。”
孙耀先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今天下午是党团活动,通知一下。”
对,这个理由很充分。孙耀先是法院干部职工的党支部书记,党支部书记召集党团活动,顺理成章名正言顺。
三个人有说有笑,都认为单位应该适当的有一些活动,这才像个单位的样子。
“小史,你还用在单位活动,你的地方不是多了吗?”
“除了法院我哪里有地方去呀。”
“严常委带着你去哪里你去哪里。”
史文洁本来就乐呵呵的嘴,笑的张开的更大。
正统的人们都把一个女性同一个男性的特殊的男女关系视为个人隐私。这个隐私,包裹着女人的尊严不被裸露,遮挡着女人的廉耻不被暴晒。但这些好像在孙耀先的嘴里,都变成了无所谓。史文洁的哈哈哈,也不会让人觉得她不是在受指责。郑洁把眼睛给了史文洁,把耳朵给了孙耀先。剩下的主要功能——一张嘴,她不知道怎么用。狼来了!这个词似乎从史文洁乐不可支的形态中,扑向郑洁。郑洁明明是感觉这是丑行,但史文洁却用满脸阳光来面对孙耀先的揭丑,郑洁明明认为这是伤风败俗,孙耀先却在那羡慕。是自己的观念太老旧了吗?史文洁比自己还小一岁,自己的豆蔻年华配得上“老旧”这个词吗?在郑洁看来,最起码,隐私的东西是不应该拿到大庭广众之下的,那他们为什么拿到大庭广众之下?郑洁百思不得其解。其实,郑洁不明白,隐私的东西是不能随便拿出来随风飘散的,能随风飘散的,就不是隐私。能让人追逐追捧的,更不是隐私,那是时尚。所有的人都追求的,那对所有人来说是时尚,有一部分人追逐的,那在一部分人心中是时尚,有一个年龄段的人在追逐的,那在这个年龄段的人中,是时尚。有谁对柳桃和他的丈夫现有的官职不羡慕呢?既然羡慕他们的官职,就必然不反感她的手段,这好像是共识。成者英雄败者寇,只要你上去了,谁还会在乎你的途径你的手段?所谓底线的东西,都寄存在守得住底线人的心里,而不是挂在守不住底线人的嘴上。孙耀先和史文洁在那你一句我一句的对付,像是在显摆一段时尚。郑洁在那东一眼西一耳朵的看着听着,她烦了:
“有什么可笑的有什么可说的!”
“咋不能说了?你不爱听,不爱听你这叫羡慕嫉妒恨。”
郑洁在孙耀先面前说话很随便,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孙耀先在史文洁面前更随便。
“你看严常委,有相貌、有身材、有一副好嗓子,最主要的是,还有个好前途。”
史文洁笑的更欢。
“说不定人家有老婆呢。”
“看,郑洁,你这就不会说话了。你应该说,小史,嫁个好丈夫,然后使劲往上爬,爬上去别忘了拉我一把。”
“用不着!你们到底还玩不玩?不玩我走了。”
孙耀先见灰青色覆盖着郑洁的脸,把声音停住。他知道是什么颜色变化了郑洁的脸,但是他没有说。因为,郑洁是说不得的。
“郑洁,听说严常委也请你唱歌了?”孙耀先没话找话。
“别扯我。”
说史文洁郑洁不爱听,说她自己她还是不爱听,那说什么?说打牌,对,原本说的就是打牌。打牌的人怎么还没有来?孙耀先又拨了一次号码,孙娇娇过来了。
“他不来。”孙娇娇很严肃。
六只眼睛盯着一张嘴,那张嘴的严肃引发了所有嘴巴的严肃。没有人说这个“他”是谁,但所有的人都猜到“他”是谁。
孙耀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想,现在功夫还是没有到家,自己的功夫,孙娇娇的功夫,都还缺欠很大的火候。
史文洁看了孙耀先一眼,她心说,叫他让我去呀。但因孙耀先和孙娇娇都没有明示这个他到底是谁,也就不好插言。
孙娇娇说完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郑洁和史文洁见孙耀先变了脸,也收起了撒娇和耍赖,离开了孙耀先的办公室。
二人走向楼梯,郑洁说:
“我知道他们叫谁。”
“叫谁?”
“叫朱书记。”
二人走了几步,郑洁突发奇想:
“咱俩看看朱书记去?”
史文洁原本想自己去看看,没想到郑洁想出了这个注意,她想拐个弯把郑洁骗走,又怕郑洁知道后不给自己面子。
二人来到朱建国的办公室,见办公室的门口敞开着,郑洁直接走进去说:
“朱书记,我们来看你来了。”
朱建国望着她俩,停了片刻说:
“你们不是在孙院长那里打牌吗?”
“没有人玩。”郑洁说。
一只手拽了一下郑洁的衣角。
二人正被尴尬拴着,朱建华从门口进来。他大概是没有想到两个女孩子在,犹豫将他留在了门口。
“建华,进来。”
这轻轻的一句,扯断了两个女孩子的尴尬,扫除了朱建华的犹豫。两个女孩子待朱建华进来,立刻闪人。
“朱书记就是信任朱建华。”
“那是暂时的。前任书记来时也是特别的排斥孙院长,后来孙院长说啥他听啥。”史文洁说。
“前任是搞行政的出身,现任的是搞专业的出身。”
“什么搞专业的搞行政的,都是黑面馍馍。”
两个人从后面走到前面,心理不约而同的想:堂堂的法院干部,想玩还没有地方了。
“那怎么办?”
“你说吧。”
“还是去找孙院长。”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郑洁人未到声音先到。
听见这任性,孙耀先的面庞聚成一个包子。
“你们不是找地方去玩了吗?”
“去了,人家没有搭理我们。”郑洁说。
“孙院长,我们是想去找朱书记,我们还没有说,朱建华来了。”
“他去干什么?”
“没听见,他来我们就走了。”
“还能说啥,不让立案,让于建华撤诉。”
一把尖刀直戳孙耀先的心扉。
“我不相信你们就一直这样猖狂下去,我有办法。”孙耀先心里恨恨的想。
一个主张形式审查,一个主张实质审查,而且实质到单位的大小、单位的性质,审查到他的背景后台和他的上下左右身前身后的关系。这是矛盾的实质。一个主张人文化管理,该给的要给该挣的要挣,一个主张权力至上,一切权力都要装到自己的衣袋里,这也是矛盾的实质。两种矛盾交叉着,支撑起了两个不完整的人。聪明的人这会都要选好边站好队,愚笨的人都在捧着书敬着法干着活挨着收拾。更可悲的是,挨收拾的人并没有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