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县很封闭,大多数来起诉的人遇上了不给立案的情况,都无可奈何,大不了骂上几句,可也有不骂人,用上别的招数的,胡孝贤就是这样的一个。他房子的后墙下沉,被地区城建局鉴定为危房,城建局还出了一份鉴定,说胡孝贤的房屋墙体下沉与邻居家的渗水井有因果关系。因此,胡孝贤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法院判令被告,也就是他的邻居赔偿六万元人民币。他被推了几次后,不是张口骂上了,而是脱下鞋子,脱下外套,躺在给当事人预备的沙发上不走了。
朱建华去找立案庭钟世亮庭长,说这个案子要是立了原告根本就胜诉不了,因为证据没有证据效力。钟世亮说,他能不能胜诉和立不立案是两码事,我怎么能以这个为由来劝说原告不起诉呢?朱建华去找法警队长,法警队长说,他要立案不是干了什么违法的事,我们怎么能把他拖出去?其实,大家都知道,胡孝贤是做生意的,见识比较多,不畏官,如果真得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每个人都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把朱建华的请求拒绝了。朱建华找不到同盟军,孤军奋战了一阶段,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实在是无路可走了,也只好立案。
常兰和李小兰现在悟出来了,朱建华不想立的案子,有的是告政府的,有的是原告胜诉不了的。胡孝贤的案子就是,依据现有的证据和有关法律规定,即使是案子立了,开庭了,胡孝贤也胜诉不了。
胡孝贤的案子在往下走程序,因为评估单位没有鉴定资质,朱建华要求原被告双方各出百分之五十的鉴定费,从省会请有鉴定资质的单位做评估,胡孝贤不同意。
朱建华很生气,他说:
“就是想讹人家,拿个假鉴定来。”
常兰觉听见外面走廊的脚步声即说:
“你别这样说了,隔墙有耳,走廊的人听见了,会对你有意见。”
朱建华撩着上眼皮看了常兰一眼。
“他不同意我就让地区城建局再出一份签定。”朱建华说。
“地区城建局不是没资质吗?没资质的单位出一百份鉴定都不能做证据使用。”常兰说。
“你怎么老是和我唱对台戏?”朱建华对常兰直接表达不满。
常兰愣在那,不知自己说错什么了,也不知下面该说什么。
常兰不知道,在任何的国家机关,第一要务是听领导的,第二要务是听领导的,第三要务还是听领导的。
“我告诉你常兰,这是在县城,这不是在省会,这有这的规矩,在这工作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否则,你还想出类拔萃?你会很惨!”朱建华说。
这怎么了?这在说什么?我只是重复了一下法律规定而已。法院依法办案,还有什么规矩会比法律更重要?常兰心里想。
作为法律人,崇尚法律,这并没错,但法律至高无上并不是唯一,这样的逻辑到处都存在,但常兰就是不入道。
朱建华给双方当事人打电话,指定了日期,让他们双方当事人按期到达现场进行再次评估鉴定。完事了他说:
“原来的评估只有原告一方当事人在场,被告不认,按着法律定,做鉴定时原被告双方都应该在场。”
原告自己承认被告不知情,鉴定人没有到场勘察,这种情况出具鉴定肯定没有法律效率。这个常兰和李小兰都知道。但是,按着法律规定,有双方当事人在场没有资质的单位做出的鉴定也不能当做证据使用。常兰心想。
回到宿舍,李小兰提醒说:“常兰,你别老是在朱庭长跟前问为什么,你老是在他的安排之后问个问什么,在边上听着,就是你不服他。他不是那种大气的人,小心他以后收拾你。”
“不至于吧,我只是不明白不理解他的时候才问,我是把他当师傅才这样的信服他。”
“那是你自己的感觉,你站在他的角度、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想一想,看看人家能不能认可你是谦虚的,你是好学的。”
常兰表面给人的感觉很聪明,但有时候她很糊涂。因为常兰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同朱建华在一个办公室,而李小兰是。常兰在李小兰提醒的时候,应该想到是李小兰的耳朵有其它的冷风吹进,但在李小兰的提醒面前,常兰的思维只停留在自己的思维轨道里,而没有主动的同李小兰靠拢甚至并轨。她有时候反倒感觉,是不是自己每天都到庭长办公室,李小兰有什么想法。因为李小兰现在说的最多的就是,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法官,也就是如何的做到出类拔萃。常兰没有想过如何的出类拔萃,但是她是个在理论面前喜欢较真的人,所以,有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尖锐,有些刻薄。大家都嘻嘻哈哈高高兴兴的说着,她的一个为什么,就摧毁了一切。这一点,朱建华心里特别的不高兴,但他开始还只是表现在脸上,后来才表现在语言上:
“常兰太傲气了。”
“我没有感觉。”
“她和那几个小姑娘都合不来。”
“我和她合得来。”
“呆久了你就合不来了。”
“我们认识很久了。再说,那几个小姑娘现在互相之间也有矛盾。”
“住在一个房间里有矛盾是必然的。”
“那常兰和她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有矛盾就更是必然的了。”
李小兰和常兰住在一起前,工作的地方离家也很远。同她原来的室友比,常兰从来不说别人穿的如何、吃的如何、家境如何、老公如何。她没有事情可做的时候,还在那捧着本书看,别人说该睡觉了,她立刻关灯。至于她吃饭能将就,那也不是什么事处。常兰和李小兰同起炉灶,每到吃饭的时候,李小兰问,今天吃什么呢?吃什么都行。这是常兰永远的答复。
“你同常兰住在一起你就知道了,她特别的好相处。”
“好相处还骂史文洁。”
“这事常兰给我说过,是史文洁先骂的她,常兰和她对骂。”
“你一个结婚生孩子的女人凭什么骂一个小姑娘?”
“那你一个小姑娘凭什么一张嘴就骂一个结婚的是什么什么的,那多难听呀。”
“怎么跟你们这些个外来人沟通这么难呢”
“我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外来人。再说,这不是本地人外来人的问题,这是怎么认理的问题。”
李小兰在跟朱建华在讲怎么认理,但是她犯了一个实质性的错误:那就是没有掌握好认理的基本框架。本来她是想消除朱建华对常兰的误解,没想到结果却因为框架没套准,让朱建华对她本人也有了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