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但隔着层层帐纱,耳边隐隐传来的的抽噎声,倒让她心里一惊。
莫非是府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有哭声呢?
自从丫鬟被换了,苏晓不大习惯离璇儿挑出的人,大都是自力更生,好在她原先在苏府时,只是个庶出姐,不是特别娇惯,这些事,自己还是能做得。
将衣服穿戴整齐,对着朦胧的铜镜,随意抹了下衣裙的褶边,便匆匆赶了出来。
一进正厅,正对见到凉凉完好无缺的坐在椅上,端着一盏茶水低头细品。
心里一块石头,顿时落地。
只要不是凉凉出事便好。
凉泱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向苏晓,微微一笑,起身迎上来:“醒了?身子可还有哪里不适?”
苏晓伸出手,乖巧的让凉泱诊脉,只是凉泱一副心情破好的样子,让苏晓狐疑的打量他一番。
似乎,那双黑眸有了些神色?
起初以为是自己每日期盼着,心情太过急切,才会有这样的幻觉,可仔细一看,那晶亮的眸子,确实耀眼夺目,不同于往日。
她握着凉泱的手,激动地摇晃着,迫切的问道:“凉凉,你的眼睛好了?”
心情忐忑,声音颤抖着,幸福来的太快,反倒有一份不真实。
凉泱摇了摇头,又了头,看的苏晓一头雾水,他终于道:“师傅昨晚耗费了大量的真气为我梳理经脉,似乎有一效果,今日便能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轮廓,但想要如以前一样完全痊愈,只怕还要些日子。”
苏晓顿时惊喜的抱住凉泱,两只手扒住他的肩膀,像一只八爪鱼攀在他的身上,身子摇动,让凉泱颇为担心的紧紧搂住她的腰,生怕她失手跌倒。
“凉凉,这样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完全看见了,真好。”
这样单纯的为他健康而庆贺的喜悦,带着凉泱的唇角也浮现出笑容,即使心胸开阔,即使经过苏晓的开导,他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然而能健健康康的,总好过失明。
毕竟,他还有晓需要守护。
萧肃坐在一旁,看着两人欢喜雀跃,生生的泼下一盆冷水。
“徒弟,这眼疾要好,至少需要四个月。昨日的效果明显,只是因为是第一次,以后可就不准了。你这武功练得,居然能连着两次走火入魔,真给师傅张脸。”
四个月,看凉泱的面色微微一僵,苏晓忙笑着道:“四个月没关系的,凉凉,只要能好,那便是我们的福气了,慢一些不要紧,总不要留下隐患换才是。”
苏晓面色微红的覆上自己的肚子,肚子隆起一个丘,里面的宝宝清晰的动弹了一下,就像在与她打着招呼。
“况且,这样四个月后我们的包子出生,你不就正巧能看到他的样子了吗?”
凉泱只是有些惊讶,毕竟这段时间长的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转念一想,只要晓在身边陪着,是四个月还是半年一年乃至十年,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样一想,凉泱的心里倒也不怎么急切了。
苏晓学着江湖儿女的手势,对着萧肃深深拱手行礼,恭敬的道:“女子代凉凉谢过师傅了,以后这几个月,少不得还要多劳烦师傅,先谢谢师傅大恩。”
看着萧肃面色依旧冰冷,可那眸底深处,一丝宽慰的笑意却颇令人安心。
顽童坐在角落,孤零零的看众人笑,委屈的扁了扁嘴,睫毛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一副孩子收了抛弃的难过模样,楚楚可怜。
他猛地向萧肃身上扑去,抱着萧肃抱怨道:“你们都好坏,你们都不理我,我哭了这么久,你们都没人问我一句怎么了,连肃肃你都不关心我了。”
肃肃,屋里的温度霎时降低了两分。
苏晓见到一大团不明物体砸过来,惊得一颤,被凉泱紧紧抱住,安抚道:“没事,晓,那是顽童,他又淘气了,习惯就好。”
眨巴眼睛,苏晓透过凉泱的肩头,望向那张被打成肿胀的脸。
中间好对称的熊猫眼啊!
这般模样,一定是凉凉想出来的吧。
苏晓捂着嘴偷笑,若不是凉凉告诉她,她一定认不出这是原来那个英明神武的顽童了。
哈哈,让自恋的顽童看见自己这般模样便四处乱逛,大损形象,定然懊恼之极。
凉泱的下手其实还是颇有分寸的,只是正巧眼边一圈微微青紫,效果惊悚,却并未真的伤到,并不疼痛。
以顽童的医术毒术,真要想将淤青消去,不过片刻的功夫,可看顽童那撅着嘴一边用萧肃的黑衣抹眼泪,一边暗自咧嘴偷笑的样子,显然正玩的兴高采烈,哪里有半难过。
以萧肃的外冷内热外加护短,摊上这样一个弟弟,也只能陪着宠着了。
天下人一定想不到,萧魔头也有被人吃的死死的一天。
之后的这段日子,过得甚为悠闲自在,每日有下棋为伴,顽童耍宝为乐,萧肃的笛声,更是令人霎时放开一切的不满,洗涤心灵,万物纯净,这般心境开阔,于凉泱的病情也只有益处而无害。
连萧肃都,这一次似劫非难,只要凉泱能平安的度过,功力必然能上涨一大截,那时,便真的天下横行,罕有敌手。
连带着,顽童也出手将苏晓的身子调理一番,有这个家伙在,晓的孩子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苏晓闻言,真是舒了口气,两人琴瑟相和,心境舒畅,生活安然,多少都有些沉醉温柔乡乐不思蜀的味道。
若不是……
四个月后。
皇上不知是怎样接到了凉泱眼睛渐渐痊愈的消息,下密诏请凉泱和苏晓入宫。
凉泱接到那封黄色的密旨,面容上的微笑霎时凝结在面容上,他的右手扣着圣旨,四指蜷缩着,紧紧攥住,仿佛下一刻忍不住,那张圣旨便会化成无数碎片,接着,灰飞湮灭。
那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得轻蔑而薄凉,他将圣旨随手放在一旁,看着面前下跪的黑衣人,不屑一顾的道:
“你就这样告诉父皇,泱王爷还在边疆巡察,若要请泱王爷,皇上还是去那里寻吧,我只是凉泱,只是苏晓相公,不认识什么高高在上的王爷。”
有用便拉拢,无用便丢弃,皇上啊皇上,你还真是冷血无情啊,可惜,你以为所有的人都没有心吗?璇醒倒抽。
跪着的黑衣人,该是皇上忠诚的暗卫,听了凉泱略显尖酸刻薄的话,竟也不怒,纹丝未动的跪着,沉声道:“泱王爷,皇上情势危急,还请您移驾皇宫,去看一眼。”
凉泱邪气的轻挑眼角,冷笑道:“情势危急?皇上又生病了吗?”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叩首称是。这件事,皇上既然信任泱王爷,就没有必要瞒他。只是看凉泱那拉长的有几分骇人的面色,恐怕并不像主子所想的那般容易啊。
凉泱闻言,手指舞动着,挫揉着掌心的一枚橘子,淡然一笑:“恐怕就算我出了什么事,皇上如此英明,龙体也会安康,哪里用得着民费心?”
皇上心机诡异,他可不愿再费心思猜测。是也好,不是也好,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从那一封密信寄到的时候,他与皇上之间为数不多的父子情意,便已消磨殆尽了。皇上生而不养,于他而言,凉泱这个人,也不过是个可以延续帝国血脉的陌生人罢了。
凉泱收回视线,温柔的目光落在一旁晓的面容上,手下剥开一个金橘,递到晓唇边:“来,晓,尝一尝这个味道如何。”
苏晓张开樱唇含了,向凉泱回眸一笑,百媚横生,孩子的月数越来越大,她近些日子心情舒畅,吃的补品又多,颇有几分珠圆玉润的感觉,和以前的瘦弱判若两人,那中成熟的气质,散发的淋漓尽致。
只是,她垂下眼睑,看向地上跪着的黑衣人时,却不由得止住了笑容。
贝齿将那薄薄的一层膜咬开,甘甜的橘子汁瞬间在口中化开,甜蜜刹那间充满,清爽舒服。
顺着嗓子流下时,却莫名的有一丝苦涩。
凉凉究竟是遭受了怎样的劫难,才会遇到这样的爹娘?
皇上不心疼,可是她心疼这样的凉凉啊。
黑衣人固执的垂着头,叩首道:“泱王爷,请您移驾!皇上希望见王爷一次。”
凉泱木然的起身,一摔袖子,冷厉的道:“你这是在逼迫我吗?笑话,我凉泱企会听你容你放肆?你若愿意跪,就在这里继续跪着吧,告诉你,就算跪几天几夜,我也不会随你去的。”
他弯腰携着苏晓站起,不发一言,决然的向后走去。
苏晓挽着他的胳膊,尽管凉泱的眼睛已经差不多恢复,路看的清楚,她却还是习惯性的与他紧紧相依。
转过正厅的一刹那,苏晓回头不经意的一扫,那个黑衣人看向凉泱的背影,黑瞳中尽是坚韧。
凉泱的手臂,依旧紧紧绷直,身体僵硬,他的心里,只怕也不好受吧?拼命想要忘记的一个人,偏偏在这一刻出现在他的面前,任谁都不会舒服的。
凉凉啊,若是真的如表面那般毫不在意,又怎会如此异常?
苏晓却不破,只是环绕的胳膊,更加紧密,似乎想把两个人都毫无间隙的融合在一起,一起分享快乐,亦一起承担这番折磨。
只是第二日,苏晓起来时,洗漱过后,视线过丫鬟呈上的饭菜,忽然问道:“正厅里的那个人还在吗?”
丫鬟一愣,记起正厅中那个自昨日开始便一直跪着的黑衣人,忙跪下禀道:“夫人,那个人还在那里,奴婢们问他什么他都不话,只是跪着。”
她和几个姐妹昨夜还在议论,夫人瞧着也不像是手段严厉的,那个人不知犯了什么大差错,竟然被这样严厉的惩戒。
苏晓接过丫鬟递上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微微叹气。
今日大清早,太阳才刚出,凉泱便随着萧肃去学习剑法,那哪里是在练剑,分明是在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些事。
本是父子,何苦如此?
“罢了,你一会儿去丑菊轩,给那里的柳掌柜送一封信,就我请她进府一叙。”
凉泱的心结,难以打开呀,只是他心中毕竟是惦念着皇上的,他不愿抹下面子去问,不妨由她出面吧,有的时候,子欲养而亲不待,她不愿让凉凉将来后悔的背负着这种沉重的罪恶。
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得不挣扎着开口道:“夫人,恐怕皇上那里,奴婢不好交代,毕竟皇上的意思,夫人也是明白的,此事奴婢做不了主。”
苏晓的双唇抿成一条凌厉的细线,俯视着丫鬟,厉声道:“此事甚为重要,有关皇上,若是延时出了什么差错,你以为那个时候,皇上能饶得了你吗?”
“况且皇上治你的罪,恐怕还要等你露出马脚,我若要治你的罪,眼下随寻个理由便可,孰重孰轻?我瞧你也是个聪明的,自然分得出来。”
丫鬟一想,此话倒也是真,皇上总不会为了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丫鬟,而与泱王妃闹翻的,无论如何,最后吃亏的都会是她这个无权无钱的丫鬟。
主意一定,丫鬟倒也是个干练的人,不再犹豫,叩首答应。
苏晓换上一副笑脸,需手轻抬将她扶起:“起来吧,此事也是麻烦你了。”
手指从荷包中取出一块不的银子,递到丫鬟手上:“你出去传了口信,想买些什么便去吧,算是让你休息半天。”
棍棒加枣子的道理,她自然懂得。
丫鬟毕竟年纪尚处世不深,短短两句话就让她颇为感激的额头道谢,揣着银子兴高采烈的退了出去。
“唉。”苏晓看着满桌的饭菜,起身亲自去后院叫人,那师徒三人,大早便起来习武,当真不饿吗?1605551
苏晓缓步走过长廊,廊旁的桔花迎着秋风,开得正艳,万花中,晓独爱桔花,妍而不娇,美而不傲,秋日独开,芳魂不折。
后院是一片广阔的练武场,往日总有两把剑飞舞,银霜闪烁,气贯长虹,来往间,一击一格,一挑一,倏而灵动倏而凝练,带起衣带翩然,两人均喜着黑衣,又是同脉相传,风格虽有差异,却也是相得益彰,甚是般配,看萧肃与凉泱斗剑,只觉日月光华都被集中在这剑身上,不似舞剑一般花哨,只是干脆利索,那挺拔的身躯屹然而立,清姿卓然,有丝毫不让人觉得煞气。
那时的凉泱,面容于平静安谧中,凌然中带着一股倔强,一股傲然,一股韧劲,一刹间,仿佛又能见到那个儿时固执倔强的性子,平日凉泱待她总是微笑,此刻的认真,却有种致命的吸引。
苏晓也喜欢每日来这里叫他们用膳,只是今日,远远望去,练武场却是空旷无人。
她忙赶了几步走上前,四下环视一番,无奈的想:定然又是顽童将人拐骗出去了,萧肃和凉泱哪里拗的过他,又不放心他自己出去,每次只得跟着。
转身向屋里走去,吩咐丫鬟将饭菜撤下,先炖在火上,免得一会儿凉了不好吃。她早上起来未吃早膳,便随意捻了几个心垫肚子。
饿了谁,都不能饿了肚子里的孩子呀。
苏晓抚着大肚子,轻轻地哼着调,在孩子动弹时,还露出慈爱的笑容,声道:“宝宝乖,宝宝最听话了,等你健健康康的出来,娘每天都给你唱摇篮曲。”
这里似乎没有摇篮呀,找时间让凉泱想办法命人做一个。
过了半个时辰,三个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外,苏晓猛地起身,按耐不住面容上的笑意,迎上前道:“两位师傅,凉凉,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坐下休息吧,我这就命人上菜。”
凉泱上前扶住她,柔和的提醒道:“心一些,下次可别走这么快了,这已经快到月份,最是危险的时候。”
这些话,凉凉了无数遍了,顽童在一旁抓着耳朵取笑道:“徒儿,这话我都能背下来了,下次能不能换个新鲜的法啊再听下去,我耳朵可就长茧子咯。”
话音一落,凉泱一时有些难为的看向晓,他是太过紧张,才会不知不觉总是重复这些相同的话语,听上去似乎真的有令人厌倦。
苏晓看出他眸子里的歉意,笑着道:“傻凉凉,我才不会听厌呢,你一遍我就听一遍,那些话总是为了我好的,总好过有些人没人,他才心生嫉妒的好。”
着,淡淡的瞥了顽童一眼。
顽童顿时气的跳脚,扒住萧肃的袖子,拉扯着道:“谁没有人我的,快,快我一句让她听听。”
见过找着让人赞扬的,没见过巴巴的来寻着挨骂的。
顽童这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
萧肃漠然的看着自己的袖子,冷冽的开口:“松开,要不然赔衣服。”
手刷的离开他的身上,顽童不知崩发了什么潜力,噌的一下子跳出好远,侧身捂住自己的荷包,嚷嚷道:“萧肃,我就这银子,你还天天惦记着,你真是好意思。”
萧肃转过头,不再看他。
究竟是谁惦记谁的银子,似乎在外面买什么心呀风车呀面具呀那些乱七八糟孩子的玩意儿,花的都是他的银子吧?似乎生怕他偷偷溜出去身上没带银子,结果吃霸王菜被打,他荷包里的那些银子,还是他给他偷偷塞进去的吧?
这只白眼狼,睁着眼瞎话。
顽童却丝毫不觉的什么不妥,他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将话题转移:“对了,我今天在街上见到一个淫贼呢。”
萧肃闻言,不屑的瞧了他一眼--最大的淫贼就在这里,连徒儿都不放过的家伙,居然还好意思叫别人淫贼。
顽童无视了萧肃的鄙视,继续道:“就是在我们看那个人耍猴子的那里,有一个黑衣人老是偷偷摸摸的跟随着一名女子,那个淫贼一路盯过去,眼睛都直了,带着蒙面,我没有看清楚长的怎么样,似乎武功不错的样子,那是那又如何?”
凉泱了然的道:“顽童,你又下毒了?”
顽童眨眼笑道:“当然了,我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让这种淫贼逍遥法外呢?你想想,那个女人明显是夫人妆扮,还挺着肚子,若真让他跟着那个夫人到了家中,那个黑衣人还不定会下什么毒手呢。我这是在为民除害。”
听是那个淫贼是在跟踪孕妇,凉泱顿时表示:“顽童,这药下的好,孕妇他都敢动手,真是胆大包天。”v5qn。
这些日子,他对晓当真是百般爱护,如今骤然听闻有人如此胆大妄为,自然心生怒气。
萧肃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顽童,你给那淫贼下的,究竟是什么药啊?”
凉泱的视线扫过来,他也真有些好奇,以师傅的性子,恐怕又是阴损的,不定便是上一次给自己下的那种。
饭菜盛上,冒着白色的雾气,看的人食欲大开,顽童一手捻起一只红烧大虾丢在嘴里,边嚼边道:
“也没有什么啊,那个人不是审美非同一般吗?既然他喜欢孕妇,有就让他更与众不同一。他中了这种毒,以后就对女人没有什么兴趣了,不至于糟蹋人家女娃娃,但是一旦见了男人,特别是那种高大强壮威武生猛的汉子,还有那种一身汗臭脚臭的,他闻不得这些味,一闻呀,就会像只狗一样凑上去,流着哈喇子讨好人家。哈哈,到时候啊,不是被那些人揍,就是……”
坏坏的挑了挑眉毛,顽童不再话,筷影如飞,拼命地填饱自己的肚子。
三个人坐在桌边,不约而同的放下了筷子。
满桌美食,他们却食欲顿消啊。
苏晓看着顽童,一阵恶寒,这么极品的毒药,他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皱了皱眉,她心中暗道:若真有这淫贼,下药倒也无妨,只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