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雨林。
虽然一苇随部队进入热带也有一段时间,见识过热带雨林的威力,但毕竟一直是随大军经过,沿途有前锋开山修路逢水架桥,后方也尽可能补充给养,和他孤身一人深入雨林不可同日而语。
难怪弟兄们见他不顾一切地追随日本特攻队的足迹,都觉得他已经疯了。
一苇深入雨林,知道自己此行确实鲁莽。
他相信日本特攻队也是人,既然他们能够在雨林中来去自如,自己也一定能够做到。
但几天之后,他终于知道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一点。
最先给他下马威的竟是一株极不起眼的藤。
一苇自然知道,热带雨林中的虫豸是十分可怕的敌人。
毒蛇、花斑蛛、巨蟒,每一样都可能使你致命。
所以虽然心急火撩,却步步为营,不敢大意。
一苇并不是寻找踪迹的专家,凭着一股胆气开始追踪敌人,但一进密林就失去了方向。
好在日本特工队中显然也有人受了伤,偶然有血迹滴落在地,那些新鲜的血迹滴洒在地上厚厚的腐草烂树叶上,本来并不醒目,但却吸引了许多蚊蝇昆虫围着,正好给一苇指明了方向。
第一天比较顺利,一苇朝着那些血迹前行,心中希望大增。
但傍晚时分,他自己便遇到了进入雨林的第一次危险,便是一株巨藤。
前面的血迹都是几滴几滴,零零散散,但这次居然是一大滩,一群有拇指粗的蚂蚁爬满了已经凝固的血块,这是它们难得一见的美食。
一苇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然后便觉得十分奇怪,按理那名受伤的特工这一天下来,也该止了血,否则早该倒毙在途中了,怎么前面血迹在慢慢减少,到了这儿突然又增多了呢。
然后,巨藤便从天而降,突然将他倒吊了起来。
插在身后的砍刀和背包也立刻落了地。
一苇拼命开始挣扎。
巨藤却越捆越紧。
“我竟将葬身于此。”一苇不甘心,经过了这么多生死劫难,居然死在热带丛林中的一株植物手里,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本来就没有多少阳光能够照进来的密林中,随着太阳西落,更是暗得迅速,一苇甚至能够听到蛇类爬过的沙沙声,耳边则飞舞着一群群的蚊蚋,照这样下去,还没饿死,就要被这些蚊子吸光全身的血,变成一具骷髅了。
一苇又挣扎起来。
巨藤似乎没有想到刚才已经失去生命力的动物又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竟松了一松,给了一苇右手一点缝隙,让他一把抓住了附生的树枝上绑着的什么东西。
借着最后的一点光线,一苇发现,那儿居然被梆着一个全身身着黑色外衣的人,大腿处绑着不知道什么颜色的绑带,被鲜血浸成了褐色,自然早已凝固。
让他欣喜若狂的是,这具尸体的腰上,竟然插着一把日本武士刀,冷冷地发着寒光。
“妈的,居然是日本死鬼子救了我。看样子,日本鬼子做鬼要比做人善良得多啊。”一苇艰难地一点一点挪到日本死特工的旁边,抽出刀子,反手割断了倒吊自己的巨藤,扑通摔到了树下。
树下厚厚的落叶倒是让他摔得一点也不疼,不过一苇还是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再回头去看那吊在树上的鬼子,一脸狰狞的模样,不由得一身冷汗。
那棵吊着他的树是一株“见血封喉”,估计是被吊起来之后,他胡乱挣扎,磨破了手脚的皮肤,树中的毒液渗入了他的身体。
如果刚才一苇随手一抓抓到的不是人体,而是那株“见血封喉”,他的下场跟这个鬼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入夜之后,一苇不敢随便行动,便找了一株参天的乔木依靠着休息,但各种毒虫闻到他的气息,不断地朝他扑过来,却让他无法入睡。
一苇不敢升火,怕被日本特工队发现自己,好在他在金山寺从师傅那儿学到过一星半点的术法,便找了块林间空地。
热带雨林中常常会有一些大树到了生命的极限,或是被白蚁之类的蛀空了树干而轰然倒下,在林中形成一块空地,称做“天窗”。
一苇就在这块偶然被他发现的“天窗”中央画了一个五行阵。随着一阵淡淡的青气升起,毒虫一时如遇透明屏障,竟奈何不得他。
但他也不敢真正睡过去,否则一旦失去法术的保护,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这样半睁半闭地艰难熬了一晚,等到第二天的阳光照进“天窗”的时候,一苇继续南下的行程。
失去了血迹的指引,一苇并不知道特工队会往哪个方向行走,但敌人自南方而来,向南走总是不错的。
这一天,他基本上都是在林中胡乱行走,一直没能发现特工队的行踪。
三天之后,就在一苇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却一脚踩到了一个软软东西,惊得他朝旁边一跃而出,不远处,一对眼睛猛地睁了开来,死死地盯着他。
一对蟒蛇的眼睛。
一苇这一脚竟踩中了蟒蛇的尾巴。
蟒蛇盯着他,他也盯着蟒蛇。
他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发现那是一条长达数米的巨大蟒蛇,他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皮都不敢眨一下。
以蟒蛇的游动速度,一旦被它发现,逃是根本逃不掉的。
手中虽然握着日本刀,但估计一刀下去能不能砍破蟒蛇的外皮都存在疑问,更不用说与它搏斗了。
一苇脑中转过数个念头,却没有一个能救自己出险境。
阿弥陀佛,佛主保佑。
自从军之后,血与火的战场之上,一苇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念过佛,这时候脑中唯一的竟是这么四个字。
阿弥陀佛。
那蟒蛇竟似听懂了一苇心中默念的佛号,盯了他一会儿,游动了一下身体,竟闭上了眼睛继续睡去。
一苇还不相信蟒蛇会就这样放过了自己,在原地仍然一动也不敢动。
又过了许久,见蟒蛇真的不再理会自己,他一点一点向后退,慢慢离开了蟒蛇。
不经意间,一苇发现那蟒蛇的肚子高高鼓起,然后便一脚踢在了一个背包之上。
日本特工队员的标准配置。
如果估计得不错,那蟒蛇肚子里的,应该是一个特工队员了。
远远地离开蟒蛇,一苇一屁股坐在一株倒地的枯树树干上,大口喘着气,身上的衣衫都被冷汗湿透了。
之后的日子,一苇再也没有发现过特工队的踪迹,在林中行走了十几天之后,他发现了一件更加恐怖的事情,迷路了。
无论他如何按照太阳的方位,按照所带罗盘的指引,还是按树桩的年轮,所有他想得到的办法一一试过来,却永远在雨林中转悠,没有一点走出头的意思。
带出来的给养早已消耗殆尽,林中野果倒是有,但凭他一点粗浅的热带雨林的植物学知道,却也不敢乱吃,偶然可以打到山老鼠,便已经是美味,大多时候靠的就是蚂蚁之类的小昆虫充饥。
终于有一天,饿得眼冒金星的一苇昏倒了过去。
最后的意识中,一苇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对不起,刘师长,属下不能完成您的遗愿了。
对不起,师傅,太师傅,我尽力了。
一苇闭上了眼睛。
等恢复知觉的时候,一苇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木床上。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眼睛圆溜溜地盯着他,见他睁开了眼睛,便跳起来,叫着什么他听不懂的话,欢快地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便有一名农夫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你是中国人?”农夫操着比较生硬的中国话问。
“这是哪里?”敌我不明,一苇不敢说自己是远征军的军人,反问道。
“你是中国远征军的?”那农夫指了指搭在床边一张凳子上的军装。
“是。”一苇动了动,浑身酸痛奇痒,让他不由自主地到处抓搔起来。
“别动别动。忍一忍。”农夫赶紧按住他的手。
一苇发现被抓过的地方更加痒,知道农夫说的是实话,便咬牙忍着,这么忍了一会儿,痒的感觉倒是慢慢消褪了下去。
“你们不是在跟日本人打仗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农夫说。
一苇这才知道自己这胡乱穿行,气力不支倒地的时候,竟已经走到了丛林的边上,而此地也深入了缅甸的腹地。
虽然缅甸大部城市已经被日军占领,但偏远的乡村,尤其是这种处于雨林之中的还相当原始的村落并没有日军进入。
救助一苇的村民竟是清朝的时候离开中国逃难到此的云南人的后裔,让一苇大喜过望,唯一让他失望的是问起日军特工队,村里人都纷纷摇头。
一苇恨极那队日军特工,寑皮食肉尚不解恨。
但这时候倒是希望他们也能够跟他一样走出丛林。
法杖还在他们手上,若是失落在雨林之中,这辈子是无望取回了。
在村子里休息了近半个月,身上的伤病渐复,一苇便动了心思继续寻找法杖。
村民们对他的行为非常地不理解。
虽然基本与世隔绝,但毕竟与外界还是有些消息能够相通,大家都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可怕。
从战争开始之后,村里人极少外出,生活虽然穷困,相对还安全一些。
所以大家一致劝一苇就在村里住下,甚至认为他应该在此结婚生子。
在他昏迷时候一直照顾他的女子更是对他依依不舍。
一苇渊博的知识、风雅的谈吐、丰富的阅历甚至淡淡的忧郁,都比村中那些土生土长的同龄男子更有吸引力。
但是他日夜所念的,仍然是法杖的下落。
反复考虑了几天,一苇觉得只能对不起恩人和佳人,简单地带了些随身物件,不辞而别。
东南亚一带,佛教盛行,崇山峻岭之中,往往会有大小庙宇。
一苇重新剃去头发,改回了僧人装束,结果倒是颇受礼遇,起码不会挨饿。
但战局却在朝着不利于中英盟军的方向发展,越向南走,一苇听到的不利战况越多,到缅甸中部的时候,终于打听到了英国远征军撤退至印度,中国远征军也被撤回国内的消息。一苇以后的行程更为艰难。
幸好日军在缅甸的兵力不足,主要沿河流城市布防,对山野乡村根本无暇顾及,这倒给了一苇在战火中穿行的机会。
只是这么一来,行程却被大大地耽搁,到达仰光的时候,又一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