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王浩那里往家里走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小镇人口简单,不是面熟就是面善,所以都在打招呼。李晓一一回应,听到他们言谈之间都在提起今天的死鱼事件。除了贪小便宜把鱼拿回家去吃的,也有许多谨慎而出来阻止的人,事实上这部份人还略多一些。李晓由此心里安定了些,觉得小镇的人并不是那么完全不设防,还是有很多持着小心做人心理的人。
今天已经是晚归,李晓没有步行,而是骑的自行车。回到家里院子把自行车推到墙角,熟悉的麻将搓得哗拉拉的声音就入耳而来。能听到这个惊天动地的声响,想必是自己那位养母又邀了三姑六婆来家里推长城。
李晓推门进去,没看到自家养父,只看到养母王淑兰高居正主位,拍出一张九筒,气势万千的道:“□□子!”
九筒上面刻着九个同心三层圆圈,又红红绿绿的颜色驳,可不正像是□□子?
李晓叫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王淑兰斜眼看了李晓一眼,神情淡淡的应了声:“嗯。”突地脸色一凝:“停!六条,我碰!”
戴着一只不小的金戒指的肥胖手指伸出,以和胡萝卜可以比美粗细的手指不相称的灵巧动作抓走了桌上的六条放到自己前面,又撅起半边屁股放了个响屁,李晓就这么被无视了。其余的女人也没有什么反应,李晓在这个家里是什么样的存在地位大家都清楚,心思都在牌局上,懒得打招呼。
五个女人,四个打牌,一个观战,其中三人都抽烟。养母坐在主位,背后是财神像,那里点着灯光,把昏黄并不太明亮的黄光从她背后映射过来。就这么一眼看过去,肥胖的养母背后光环林立,身周瑞气千条,仿佛身处仙云奇雾中一般非常有佛性,就是没有什么人性。
李晓被几个女人冷落在一边,感觉也不大,以往的相处模式和日子就是这么过来的。礼貌而淡漠的冲其余的女人当当头,算是招呼了,自己走向自己的房间。
今天出了诡异莫明的事,李晓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只想早点睡觉。
刚跨出几步,一个竹竿样的少年奔过来,亲昵的抱住李晓的腰:“哥,吃晚饭了没?别是又在店里吃的方便面吧?”
李晓心里一暖,把竹竿从自己腿上扯开,温和的笑道:“没吃,没什么胃口。苏星,别扒在哥哥身上,全身都是汗,我要去洗澡。”
竹竿似的苏星放开李晓的腿,有些不满:“妈真是的,对你一点都不好!”马上又像小哈巴狗一样扒上来,讨好的道:“不过,哥,我给你留了晚饭。”
李晓心里更暖,整个领养他的家里就这个竹竿样的弟弟对他最好,心里一直记着他这个哥哥。
没办法像对王淑兰那样冷淡的对待苏星,李晓就笑骂道:“讨好卖乖,又想干嘛?是不是想要钱买零星吃?都说了不许挑食,你瘦得跟一支竹竿一样,全是挑食挑的!我不管爸妈怎么溺爱,到了我这里我可不会毫无原则的宠着你。”
苏星继续讨好的笑:“哥,好哥哥,就只要五块钱。这次不是买零星,是扬玻璃病了,老师说要花很多钱治病,叫大家集资帮助。杨小丫是我同学,我想帮帮她,帮帮他爸爸。哥,好不好嘛,顶多我以后不挑食。”
填上人的绰号起得古怪,卖皮鞋的就叫某某皮鞋,买煤炭的就叫某某煤炭。像杨小丫的父亲杨刚,因为是个划玻璃卖的,就得了个名字叫扬玻璃。李晓知道,杨玻璃已经是胃癌中期,正在花大钱用化疗治疗。他的女儿杨小丫就是苏星的同班同学。苏星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家伙,一点不像他的父母。想帮助自己的同学,又知道抠门的父母肯定不会给,自己又不愿意撒谎要钱,只好来找这个一直很疼自己的哥哥。
李晓很是喜爱的摸着苏星一脑袋营养不良的黄毛,很赞赏他这种善良热情的性子,就从兜里掏了二十元来给他,笑道:“十块钱拿去给同学,剩下十块买自己的喜欢的,不许买零食!”
苏星大喜,一下窜起来整个儿抱住李晓,像竹竿一样挂在他身上,叫道:“哥!我最爱你!”
“离我远点。别把口水糊我衣服上。”
“嘿嘿!”苏星大乐,又乐呵呵的道:“哥,晚饭我摆在你房里,有鱼吃。”
李晓脸色大变,猛地一把揪住苏星:“晚饭吃的什么?!鱼?哪里来的?”
“隔壁孙大爷去江里捞的,听说好多。我班里的同学放学回去了后都在捞。”
李晓大是紧张,失声问:“你呢?捞了吗?吃了鱼没有?”
苏星见李晓脸色不大对头,小心谨慎的回答:“我没去捞,在屋里玩电脑游戏。鱼我也没吃,你知道的,我挑食,受不了那个味道。”
李晓心里一松,马上又问:“爸呢?妈呢?他们吃没有?”
苏星点点头:“你忘了?他们都爱吃鱼。就我和你不喜欢吃。”
李晓心里一突,虽然并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养父母,但他们确实养了自己挺长时间,还是有着感情,一时间之间呆在那里,心里头说不清什么滋味。那鱼得诡异,或者说死了也更诡异,能是可以随便下肚的?可是自己的养父母已经吃下肚了。刹那间李晓有一种大势已去般回天无力的感觉。
“怎么啦?鱼不对?”苏星问道。
李晓想想养母王淑兰的模样,坐在那里像慈禧太后一样气势万千的打着牌,不像哪里不对的模样。或许……那不对劲的鱼经过高温烹煮以后就没事了吧?李晓只能这样乐观的想。
至于自己一向疼爱的苏星……将苏星的脸扳过来朝向自己,李晓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正色对他说话:“苏星,哥的话你听不听?”
“听!”苏星一向很喜欢这个哥哥,尽管父母不喜欢他,所以他才更感觉有责任要对自己的哥哥更好。
“那好。”李晓道:“从今天起,凡是那江里捞出来的鱼,一条也不能吃!”
“为什么?”
“听哥哥的,我会害你吗?”
苏星点点头:“好的,反正我也讨厌吃鱼。”
李晓这才放心了。和养父母感情淡,听闻他们吃了鱼,心里只是觉得不安。而和小弟苏星一向敢情好,他要是也吃了那鱼……李晓甩甩头,一定要护得他平安,绝对不能让他去碰那些可疑的鱼。
两兄弟又腻了会儿,养父苏大鹏浑身带着酒气自外面一摇一晃的进来。看到李晓时打了一个巨大的酒嗝,那里酸臭难闻的鱼腥味儿从他嘴里喷出来时又让李晓微微变色。看来他不仅在自己家吃了鱼,还混到别人家去吃鱼喝酒。
“李晓啊……”苏大鹏拉长着声音,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撞在墙上。
“爸爸。小心点儿。”李晓应道,却没有上去伸手扶住他。对于这位窝囊的养父,他一样爱不起来。
苏大鹏抹了一把眼角的眼屎,又道:“李晓,明天你大伯要过来呆一阵,说是要找个工地打工。我和他两兄弟很久没见面了,我总不能让他去住旅馆吧?家里又没有多的地方可以住,要不这样,你搬去店里住几天?等你大伯找到住的地方了再回来。反正住店里跟住家里没什么区别,你还要看店,住那里守着还方便一些。就是热点嘛,年青人吃点苦,好处多。”
那店里不太透风,热得就像蒸笼。这叫热点儿?冷漠的赶为自己为那个老来混吃混喝的大伯腾出位置……李晓心里不知道升起什么感觉,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养父,却见他满脸酒醉后的倦意,肚里的被忽视的愤怒就化作了一团伤心失望,然后慢慢没了感觉,又化作一如既往已经习惯了的平淡。
苏星生气了,张牙舞爪的像小豹子一样冲父亲喊:“爸爸,你那是什么意思?让大伯住,就不让大哥住?大伯哪次来我们家有不是又吃又拿,还挑三捡四的赖着不走?他还带你去嫖女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告诉妈而已!让大哥住店里?那里又热又闷,没有接自来水,连上个厕所都不方便!爸爸,你太过份了!我不认大伯,我只认我大哥!让他自己去住旅馆!”
苏大鹏已经醉得差不多,低声嘟咙着大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伯可是你亲大伯,有血缘关系的……”
李晓已经学会不再心凉,只是伸手按住像一颗跳豆样乱蹦的苏星,淡淡道:“好的,我今晚就搬去店里住。父亲你早点休息。”
从爸爸到父亲,多了必须报答的养育恩情,却没了亲近和尊重。亲近,早已经在被淡漠的对待磨光殆尽。尊重,这样的人李晓尊重不起来。他学不会愚敬,人之所以会被尊重,就应该有被人尊重的理由。显然的这种素养在苏大鹏身上看不到。
苏星难过的看着李晓:“哥……”
“没事。”李晓拍拍他:“记得过来找哥玩,哥疼你。再说了,又不是以后不回来,只是住一段时间。”
苏星吸了吸鼻子,带着哭音重重的嗯了一声。一边是爸爸,一边是哥哥,他又那么小,无力改变什么,只是心里无尽的替自己的哥哥感到心酸。
苏大鹏说完了,身子早已经酒倦得不行,打着哈欠就去睡了,仿佛只是说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也或许在他看来这就是件小事,与李晓没血缘关系,就像养了一只捡回来养的宠物,高兴就了抱抱,玩累了就赶开。
苏星心疼自己的哥哥,过来帮着收捡东西。李晓几乎什么都没拿,只是卷了铺盖卷,拿着用惯了的那个破电扇,在苏星难过不舍的眼光的把它们装上自行车,骑回店铺。
或许,冥冥之中有些事就早已经注定,就像祸福永相依一样。有谁知道今日的冷落,日后却给了李晓的一处重要的容身之所呢?果真是人在做,天在看,有一失就必有一得!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活得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