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的母亲昨晚夜里过世了，灵堂设在高家祖屋，守灵的是高山夫妇，这时大哥高空在美国，老三高树在英国。
天一亮，哀乐在琅峰村的上空回旋，高家不少亲友闻讯赶来料理后事。
可是，在如何料理母亲的后事上，高山跟两个兄弟甚至高家众亲友都意见不一。
高山母亲离世前给高山三张内容相同的遗嘱，交代高山跟两个出门在外的兄弟打电话，这次她的身后事不发红包，也不要高调操办，劳民伤财不说，吹吹打打的也要叨扰到她的魂灵。
可是，未等他告诉两个兄弟母亲的遗嘱，两个兄弟像是约好了似的，先后从国外打来电话，说他们马上回来，母亲丧事一应事宜，事关高家在乡里族里的颜面，千万不能节约，特别是红包，只能多不能少。
高山又把母亲生前的心愿告诉了族里的亲友，高山的叔叔问高山，你们拿了别人的红包没有？高山说，拿了。叔叔说，拿了你还能省啊？高山说，我可以保证今后不要拿了。叔叔说，那你还是风风光光把你母亲送走之后再保证吧，免得你母亲死后还不饶你。
高山把掏出来的遗嘱又放回了口袋，心里说，母亲是饶不了我了，因为我没有遵从她的遗嘱。
今天来高家灵堂吊唁的人不少，老的，小的，高的，大的，远的，近的……哭灵是一个外地来的中年妇女，她把调拉的又高又长，带着悲腔，于是来吊唁的人群中，不少人开始呜咽起来。最伤心的莫过于高山的媳妇吴凤英，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泪水流到吴凤英的嘴唇，滴滴答答地汇流成河。
吊唁的人群开始交头接耳。
有的说：“高山的媳妇哭的那么伤心，很孝顺。”
知情的人说：“太难为了高山的媳妇，给婆婆治病完了，接着治丧。”
高山的一个亲友揭露：“不会是心疼红包吧？”
一个年长的打住说：“要你们添嘴搠舌了吗？”
高山的亲友坚决地说：“没有红包，我就不走了。”
……
高山跟几个族里的亲友忙碌了一个晚上，直到天色晶明，几个人才横三竖四地歪着一个屋里沉沉睡去。此刻，就是外头天塌下来，也吵不醒他们。
其他人鼾声如雷，高山其实一直没有睡着。高山担心的没有错，母亲的遗嘱，不但乡亲这一关过不了，就是两个兄弟那里，他也顶不住。
母亲从躺在医院到躺在家里，直到离世，都是他夫妇俩在从头到尾的服侍，因为支出的多，小两口家里的日子已经过得不像样了。母亲可能心疼他夫妇俩，又或许，临死的人看透了死后的虚荣，才有了这样的遗嘱。可是，他就怕，他止得住红包，却止不住流言蜚语啊！
外面乐队的锣鼓震天地响，哭灵声更是此起彼伏，高山觉得这些都是在催他，催他赶紧“阔绰”地“粉墨登场”。隐约中，他听到一声声真真切切的哭泣声，是凤英吗，这个可怜的女人，嫁过来就一直在努力地操持这个家庭，母亲过世了，她的担子反而重了。
捱到第二天傍晚，大哥高空带着一家人回来了。大哥很是阔绰，看到族里许多人过来帮忙，他从回来的皮箱里倒出来许多中华烟，逢人就说感谢，逢人就分发香烟。
高山想找一个空儿跟大哥高空聊聊，可是，他始终找不到这个机会，大哥一直在人群中穿梭，还把许多高山已经定下来的各项用度的标准提了提。于是，许多人就评价说，大哥才是做大事儿的人。不像高空夫妇，一副穷酸命儿，就母亲身后的一点事儿，还跟大家抠。
出殡这一天，琅峰村几乎是“倾巢而出”，足足有一公里长的送葬队伍中，有花车队、乐队、腰鼓队，所经之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事后高山才知道，原来大家都在争先传说，美国的大哥回来，人手一条中华烟。英国的弟弟要是回来了，还不大把分发英镑起来？于是，出殡队伍的人数猛增了起来。
送殡队伍到了山上，三弟高树回来了。高树还没有结婚，都是出国给耽误了。这时候回来，看到母亲已经离世，顿时泪雨滂沱。老天也争气，这时候配合着下雨，顿时，出殡的人群中又有新的声音，说高树的孝心感动了老天爷了。
这个老三高树，别看他年纪小，也是抓尖要强的主儿。出殡的队伍刚刚拉回来，他就找两个哥哥商讨席上分发红包事宜。大哥对于分发红包有心理准备，他带头说，一人五百块人民币，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让别人瞧不起我们高家兄弟。高树马上接过来说，这个标准好像低了点儿，应该提一提。说着，他把把眼睛转向二哥高空。高空从口袋里掏出母亲留给他们的遗嘱，然后出门准备宴席去了。
“呲”一声，高空的身后传来纸张粉碎的声音，高山听出来，好像还夹着唾沫星子。
高山想起童年，他帮母亲划火柴，“呲”的一声，他兴奋极了，兄弟们跟着跳，火光里看到母亲慈爱的笑脸。
高山想，老大与老三，此刻也是极为兴奋的，他们有钱了，可以轻易地撕掉他苦苦撑起的自尊。
丧宴摆了一百桌不够，每桌都满，八个人的桌子坐了十个。丧宴开始的时候，人头攒动。高家三个兄弟负责接待，十几个青年后生流水般地运送盘子，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老二高山觉得有几个桌子的人见着眼生，他接过菜盘子端过去，还没轮上他咨询，席上就有人热情介绍起来，兜一个圈子，个个都有沾亲带故的。大哥看到了，拉住高山责备说：“不是给我们面子，他们能来吗？”
酒过三巡，三弟高树拖着一个大型的密码箱子，拉着老大老二来到宴席中间。
高树别出心裁地说：“为了感谢大家为家母送丧，我们高家三个兄弟为大家分发美金。一个人五百美金。”人群一阵骚动，大家就差跪下来膜拜了。就是阔绰的高空，也是吓了一跳，这得折多少人民币啊？
拿了红包的乡亲个个乐开怀，宴席上悲伤气氛一扫而光，大家都在高声盛赞高家兄弟能够承颜顺意，遵守孝道。
这时，后厨突然从一侧跳出来：“刚才临时又添了十桌，材料不够！”
高山从从人群中挣脱出来，赶紧置办去了。出门的时候，看到在后勤忙碌的凤英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
高家的丧事一完毕，街头巷尾有人问，哪里可以兑换美金。第二天，丧事分发红包的规格又提高了，大家都在说，下一场丧事发的肯定是英镑了。
高家老大老三这次丧事中破费了些，可是到底攒足了面子，他们留下丧事支出账单给高山，又开始筹划出国的日期。
一天夜里，琅峰村那座簇新的坟前来了一男一女，他们在坟前烧了许多纸钱。
女的说:“妈，我们还年轻，会把日子过得鲜活起来的。这些纸钱，你用完了跟我说，我还给你烧。”
男的搂着女的瘦削的肩膀，说道:“妈，我们欠兄弟的“红包”钱您不用担心，我会很快还上。只是这张遗嘱，实实不能从命，我就此把它烧了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