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很久以前的一个早上,我披头散发的拽着书包从房间里冲出来。
跑过客厅,抓起桌上的蒋阿姨做的三鲜包塞到嘴里,一跳一跳的还在穿鞋。
“豆浆。”路过正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程寒暮时,他连头都不抬,指指餐桌上被我晾下的东西。
我回头捞起透明的玻璃杯子,一通猛灌。
再次经过程寒暮身旁时,我一反火急火燎的样子,停下来问他:“你知道吗?人死之后会去往哪里?”
他随手翻着对开的大报纸,大半个脸都看不到:“哪里都不去。”
我站到他脚边,接着说:“可是他们说有天堂还有地狱,有些人会上天堂,另一写人会下地狱。”
他依旧不抬头:“没有天堂和地狱。”
我站着不动,执拗的追问:“那阴间和轮回呢?不是说有下辈子吗?”
他终于从报纸上移开目光,看我一眼:“那些也是没有的。”
我还是问:“可是昨天我看书上说,人死之后会比活着的时候轻21克,这21克就是灵魂的重量,既然有灵魂,死了之后肯定要有个地方去吧?”
他放下报纸,抬头看我,脸上有些被缠久了的无奈:“就算是真的,也没人能证明那就是灵魂。”
我咬嘴唇,直直看他。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沮丧,他的语气温和了一些:“什么都没有的,人死了,就是没有了,再也不见了。”
那一刻他看向我的目光近似于温柔,说出的话却像往常一样,沉静到刻板。
我其实同意他的话,一个人死了,就是这个人不在了,再也不见,就这么简单。
在那个最终我迟到15分钟,被班主任臭批了一顿的早上,他逼我清醒地认识到了一个问题:人死之后,一切归于虚无。
张开眼睛,阳光铺洒在静悄悄的车厢里,耳边是车轨单调的咣当声。
动了动横在旁边座位上的背包,这种时候出门有个好处,火车上的人不大多,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一人独占一排座位,宽敞舒服很多。
昨天接到装“死人”资料的包裹后,我就买了今天这张去D城的火车票。
快递包里总共邮来两件东西,一份是一页打印出来的A4纸,一本旧日记本。
A4纸里主要说明了三件事情,1、我需要寻找她尸骨的那位女性,生卒年份大概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和八十年代;2、随同说明一起寄来的日记本是寻找她的唯一线索,3、只用追查出她的遗体下落,不一定非把遗体带回,就算完成了工作。
第三点简直是废话,我给他查出一个死人的坟地已经够可以了,难道还要我挖开坟头把骨头刨给他?
至于一同寄来的日记本,是一本很有些破旧的本子,二三十年前很常见的那种印着明星照片的软塑料皮本子,用线装订,红色的,因为时间久远,微微发黑。
打开封皮看,第一页已经快要从棉线上脱落下来,斑驳着岁月痕迹的纸页上没写名字,只有一行秀丽字迹写就的地址:D县城关镇北街村6队5号。
很明显的,这是80年代之前按生产队归属划分出来的地址,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别说那个6队早就不复存在,就连“城关镇北街村”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次名字,再加上街道也可能早就翻新扩建的面目全非,这个20多年前的老地址里究竟住着谁,说不准要费一番工夫去找。不过说起来这个D城,我原来还真路过了一次,印象中是个一面靠山,空气干净的小城。
窗外中部地区特有的广袤秀丽风景不停的闪过,现在是下午3点钟左右,火车如果不晚点的话,会在晚上7点钟到达这个省份的省会,从那里转乘大巴到不通火车的D城,估计要用两个小时,顺利点,今天晚上就能在D城的宾馆里痛痛快快的洗个热水澡睡觉了。
火车咣咣的驶进一个过路的车站,这个站比较大,车厢里开始热闹起来,旅客托着行李上上下下。
手习惯的摸到口袋里,这才想起来车厢内不准抽烟。
我在家的时候不抽烟,每次出门的旅途中,却会抽些。
还在考虑着要不要等到待会儿火车开了,到车厢连接处去抽两支,耳边就响起一个很偎贴的声音:“对不起,打搅一下,这个好像是我的座位。”
我把落在地板上的目光顺着一双棕色的登山鞋,一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淡蓝的衬衫半敞,落到半蓬的亚麻色碎发下那张礼貌的笑脸上。
脑袋中依次冒出:帅哥,很年轻的帅哥,很年轻笑起来很阳光的帅哥,很年轻的、笑起来很阳光并且气质干净手指修长宽肩细腰绝对有4块以上腹肌的帅哥……
打住无休止打量下去的欲望,我笑笑,把放在那个座位上的背包拖过来,放在旁边另一个空位上,伸手作了一个手势:“请坐。”
帅哥笑了一下,看一眼除了我这里之外,两排都空着座位,可能也是觉得自己太拘泥座位号码了,露齿笑了一下,放下手上的行李,还是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一眼扫到他手里不小的相机包,笑了笑:“专业?”
“票友。”他笑了起来,浅褐的眼睛眯起来,深邃之外更多的是明朗,“你好,我叫舒桐,舒展的舒,梧桐的桐,要到D城去,旅途愉快。”
灿烂耀眼抵过地中海的阳光,这阵势叫我怎么抵抗得了,笑着先伸出手去:“李黍离,木子李,彼黍离离的黍离,也是到D城去,相处愉快。”
“好名字,”伸手和我轻轻相握,他低头微笑,“很高兴认识。”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程寒暮给的名字,这么彷徨凄清的意境,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真诚的说好。
“谢谢。”我笑着道谢。
原本空荡的车厢进来了不少旅客,对面坐上了一个带着小孩的夫妇,奶瓶和零食堆满桌子,大包的行李塞在座位之间。空间顿时逼仄起来。
如果是从来没有乘火车旅行过的人,可能还会对这种交通工具产生过幻想,比如我,我从小就一直认为火车轨道的尽头一定会是一个花园一样美丽的地方。
可惜程寒暮绝对不会挤火车,他连机票,都不买头等舱之外的。
所以我平生第一次坐火车,是在十八岁那年拿着通知书去大学报到的时候。扛着三十多公斤重的行李,一个人挤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途中赶上列车换车厢打乱了座号,我从一节车厢上扛着东西慌慌张张的跑下来,再接着跑上另一节车厢,在车厢的连接处蹲了六个小时。那之后半年,我一想到火车厕所里那种潮潮的腥臊味道,就想吐。
可能是想到了不愉快的经历,我的眉毛不由自主的皱起来。
“我们换一下座位吧。”耳边响起一个悦耳的低沉声音,舒桐站起来,笑着看我。
我愣了一下:由于那包塞在桌子底下的东西,我的这个位置已经根本伸不开腿了,坐在这里久了,一定挤得脚麻。反倒是舒桐那里,要宽敞舒服很多。
“我比较喜欢坐在窗子边。”舒桐笑着补充了一下。
“好的。”我也笑起来,站起来和他换座位。
“对了,”坐好了我从包里摸出手机晃晃,“现在是旅游季节,D城的酒店很紧张,我有熟人在那里,要不要我先帮你订个房间?”
“万分感谢。”舒桐笑。
接下来十分自然的互相留了电话号码,开始攀谈。最后索性在下了火车之后,又一起买了去D城的大巴票。
短短的旅途里,也能相互了解很多东西。晚上一同到宾馆住下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舒桐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设计师,这次来D城的目的是休假放松,顺便拍一拍D城风景区著名的红叶。舒桐也知道了我是个小私人侦探,那个我所谓的在D城的熟人,就是一个我曾经的顾客,只是那个顾客碰巧就是我们住的这家四星级宾馆的总经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