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儿四下打量着这间屋子,房梁上蜘蛛正结着网,四面的窗被木条封得死死的,再看那床上也积了厚厚地一层灰。
这是要怎么睡啊?妄儿正暗自苦恼,却见林未远从包袱里取出毛毯就要往床上丢,那是一张雪白的狐狸皮,黑夜里还幽幽闪着光,这要一丢下去满是尘土,她想都不敢想。
似是出于本能,妄儿飞身上前,挡在了林未远的跟前,抢过那张狐狸皮,林未远一愣,疑惑地看着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公子,这床上灰太重了,我去打点水擦一擦。”
“好。”林未远又看了下床板,认同地点了点头,稍而又说道:“我去看下黑曜。”
黑曜此刻正在马棚里享用林未远喂给它的草料,而那边妄儿在屋内忙着擦床,好几桶脏水倒出去,她才罢手。
擦干净床,妄儿将雪白的狐狸皮铺在了床板上,那狐狸皮足有两成人的身形般大,柔软,雪白,真是世间罕见。
妄儿未做留恋径直走到屋前,她想要唤林未远回来睡觉,却突然发现似是有些不妥,这只有一张床,可他们有两个人。
“早些睡吧。”林未远关切的声音响起。
妄儿一愣,原来自己先前在发呆,竟没留意到他回来了。
此刻林未远靠在床栏上阖着双目,妄儿见状,硬了头皮爬上了床,蜷缩着身子在床里侧躺下。
林未远见她已经躺下,便起身灭了烛火,自己在床外侧也和衣躺下,夜静地出奇,只听到两人一浅一深的呼吸声。
林公子身上的药味好好闻,在胡思乱想中,妄儿渐渐睡去。
黑夜里,林未远却神思清明,他侧身看着熟睡的妄儿,却又仿佛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那是五百年前,一个和她模样相似的女子。
“阿九,好看吗?”一少女站在峄山之巅,朝远处的少年挥舞着手里的七彩帛巾。
“好看,你从哪里弄来的?”那个背着药篓的少年坐在山腰的石堆上向那少女挥手。
“你猜。”那少女转眼便来到了少年的跟前,说话间,她正用右手想将帛巾系在左手腕上。
“猜不到。”少年看她笨拙的样子,忍不住拉过她的手,帮她将帛巾系好,还打了个很好看的结。
“就你最笨,是流觞哥哥啦。”少女一边怨他猜不着,一边又似想起了什么,小脸突然红了起来。
正背着药篓打算下山的少年身形一滞,错愕地看向少女:“曲流觞?”
“流觞哥哥送我的生辰礼物。”少女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那脸红得却似那二月的春花。
“阿九你的礼物呢?”少女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撒娇道。
那少年听了这话,却暗中握紧了拳头,稍而又松开,冷冷道:“我忘了。”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手足无措,他是怎么了?生气了?是怪我没早点来找他吗?
她不敢再开口,一路跟着那少年,那少年也似赌气地一路不理她,背着药篓一直往山下走。
“阿九,我要回去了。”山路崎岖,那少女跟着有些无聊,想想又觉得委屈,便捏了个决回了天命阁。
那少年没有回头看,只是径直往山下走,也许是命中注定,他在山脚下的花丛里遇到一女子,红罗轻裁,面若芙蓉,玉足微曲,脚踝处各系着一枚铃铛。
她似刚睡醒,听到人声,有些不高兴地从花丛中站起来,脚踝处的铃铛随之清脆作响。
“你是谁?”那女子媚眼如丝,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存心挑逗,谁让他扰了自己的美梦。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少年不理她,转身又继续赶路。
“咦,这是什么?”那女子从地上捡起一支流光溢彩的玉簪。
“还给我。”少年果然停住脚步,转身往回走,瞪着一双眼睛,朝那女子伸开手。
“真是好东西,昆仑山的万年寒玉,九重天的无妄仙气,还有万魔窟的锁情香。”女子一手拿着玉簪,眯着眼细细说道。
少年有些不悦,她到底是谁?怎么知晓这支玉簪的来历?
“你是谁?”少年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暗暗积聚了仙气,准备动用仙术。
那女子却似没听到他的问话,只翩然而去,回眸一笑道:“黄泉畔,花开处,不见不散。”
可恶,少年心中恼怒,放眼六界,谁敢拿自己的东西。
这少年是仙界青皇帝君的幼子,行九,也叫阿九。他从小爱研究医术,后来又结识了天命阁阁主曲流觞,便隐了身份留在天命阁里当了个小小的药使,而这天命阁却是仙界安排在凡间维持秩序的一个机构。
那少女叫青木,是曲流觞身边的一个小侍女。据天命阁里的小童说,青木是阁主从月落山带回,刚来的那几年心智未开,如初生的婴儿,多亏了阁主将她留在身边悉心教导才有了现在的样子。
他喜欢青木,喜欢她的青涩,喜欢她的倔强,喜欢她那双如天湖圣水般的蓝色眸子。他甚至想好,等自己行了成人礼,便央了父君,迎娶青木为帝妃。
他想起那条七彩帛巾,想起曲流觞曾与他说的:“凡间的男子若遇到喜欢的人,便会在对方生辰时送上一条七彩帛巾。”
他想起曾问曲流觞的话,“流觞,你可有喜欢的人?”他记得当时曲流觞的神情,有些落寞,却又淡然地欢喜。
那时,他便已经喜欢青木了吗?阿九的心很烦,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自己喜欢上了同一个人,要怎么办?
他突然想起玉簪,那是他费尽心力替青木准备的生辰礼物。
为了取万魔窟的锁情香,他差点就把性命丢在了那里,若是被父君和母妃知道,非得关他几千年。
捏了一个决,阿九便到了冥府。
他不常来冥府,因为冥府之路太过幽暗漫长,尤其是黄泉之畔,亡魂的凄声惨叫,奈何桥上的撕心裂肺,孟婆的一碗药汤,都让他从里到外觉得不舒服。
“你来了。”是她,黄泉畔,花开处,罗裙轻裁。
也许是被她蛊惑了,阿九飞过去,坐到了她身旁,听她吹起笛子。
笛音悠扬,冥府本是一派黑暗,此刻却仿佛有了光,那光照进阿九的心里,暖暖的。他正独自沉醉,却冷不防万丈冰川直至眼下,是青木,她站在冰川之巅,笑的绝望!为何?阿九轻捂胸口,再抬眼青木已从万丈冰川之上跌下。不!他嘶吼,却无人听到。
“你还好吗?”是她,一双眼怜悯又温柔。
“你到底是谁?”阿九站起来,沉声问道。
“梦千萝。”女子眼神有些空洞,望向奈何桥,桥上孟婆正在煮汤。
“还给你。”女子将玉簪放到他手里,一转眼跳入黄泉之中,不见了身影。
黄泉畔,摆渡人,歌声夭夭: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