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列车猛得抖动,云空观终于结束了他人生到现在为止所经历的、最长时间的旅行。
下车的一瞬间,少年感觉自己的两腿都打漂,被从车里涌出的人群挤得几乎站不稳,还差点撞到旁边的陆玲。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眼前是他从未见过的巨大宝盖型建筑,自己站在高高的站台上,俯视着下面的人流。
天空是碧蓝色的,空气中满是着金属和灰尘味道,这个场所嘈杂的程度大概是放学时候的百倍,有些人在大声吆喝着什么,但是云空观觉得自己不是很能听懂他们的方言。
下了车,陆玲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前拖着走,生怕他丢了似的。不过云空观确实觉得在这种状况下,自己说不定都会把自己弄丢,只等任由陆玲扯着胳膊,顺着人流行走在这个巨大的建筑物内。
终于挣脱了那种满是体味的世界,云空观大口呼吸了着新鲜的空气。
“天哪……这里真是……哦,谢谢陆老师。”
接过陆玲递过来的手帕,少年擦着脸上的汗水。
“小意思,习惯就好啦!”
相比云空观已经满脸疲惫的状态,陆玲状态倒是很好,看起来就像是习惯了这种“大仗阵”的人,终于回到南都的她不仅没有被旅途的疲惫所感染,反而觉得整个人都复活了。
云空观瞟了一眼已经换上黑白格的连衣裙和带花边小外套的陆玲,之前在他面前那个严谨规矩的职业丽人已经完全不见了,看她现在活跳的样子,实在是缺少为人师表的威严,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女人千面吧!
两人大概花了半个小时左右,才走到出站口。
出口的阳光斜斜照下来,初来乍到的少年有种莫名的解脱感。
走出车站之后,入眼的是林立的高耸建筑物——高耸的建筑物淮泽也有,就是没有太高的,他在去市里的时候也见过不少挺高的建筑物,但那些和这里的主流则完全不一样。
南都与云空观曾经所见过的城市最大的不同,就是那无数个直指天际,高矮不等的尖锥建筑,那个东西云空观只在书上看到过,叫做针塔。
作为一个魔法的使用者,云空观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针塔上都是包含魔力的。天空中富含着如此庞大的魔力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大气中的魔力难道不都是分解状态的吗?
“为什么要建怎么多针塔?”
指着远处林立的建筑,视觉上巨大冲击让云空观不由自主的询问道。
陆玲一脸“我就知道”的微笑,“你注意针塔之前,首先要往那边看。”说着,她指了一下东面的方向。
云空观顺着她的手臂看过去,在晨曦光芒的俯照下,一个菱形物体悬浮在空中,然后顺着它一周的圆型轨道,有一大一小两个弦月形的装置正环绕着它缓缓运动。
“这个东西是……!我以前在书上看过,没想动啊它居然这么大……”
云空观的感叹让陆玲露出满意的微笑:
“没错,这就是辉月天,全华南最大的巨型魔力反应炉,它的顶部距离地面六百五十一米,利用自身产生的魔力,在两百米高的天空中悬浮着。整个南都六百万人口的魔力供给都来自于它,而你看到的针塔,实际上都是它的魔力接收装置。”陆玲满脸自豪的介绍着,“不过因为后来的塔总是越修越高,所以被限定在了两百米以下了。对了,看到远处的那些鱼一样的东西了吗?”
云空观随着她的指引望过去,有半透明的,游龙般的生物成群结队的从天上游过去,它们就这么在天空中游来游去,跟站前广场的鸽子争夺着蓝色的天空。
“那是什么?”
“那是法力蜉龙,辉月天产生的巨大魔力自然而然影响了整个南都的自然生态,在它的照耀下,整个南都就是一个被魔力笼罩的城市……”
法力浮龙……对于法力生物还算有点了解的云空观搜索着自己的记忆。这种东西据说是只能生活在魔力极度充裕的地区的,记载中人类第一次遇到这种生物还是在高加索山脉的魔矿区里。
“……还好你能看见。”听到云空观的回答,陆玲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呃……老师,你想说什么?”少年有点不是很懂她的话。
陆玲笑着白了他一眼,“因为麻瓜是看不见这个的。”
云空观愕然。
“麻瓜”这个词是在平时说话中并不算是罕有的词汇,但很少会这么正式的提起。
这个词最早出现是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它所指的是那种永远也学不会魔法、感受不到魔力的人。
但随着魔法的普及,“麻瓜”这次就成了蔑视那些没什么才能或者脑子的人的泛用词汇。基本上算是“傻瓜”较为文明的版本。
但现在陆玲这么说,却很明显指的是它的标准定义:不具备魔法才能的人是看不见法力浮龙的。
“麻……一般人看不见法力浮龙?”云空观对于这件事情并不肯定。
“当然不是一点看不见,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陆玲摊手笑道,“按照光学色谱法来说明的话,一般人眼睛对于色的捕捉广度达不到可以看到浮龙的波长。只是这种“达不到”每个人的状况都不太一样……有些人能看到一个轮廓,有些人只能看到一缕青烟。”
“原来是这样。”……真是长见识了。
“顺便一问,你看到的浮龙是什么样的?”
“蓝色的。”
“果然是水系的天赋,真是太好了。”
云空观看着自己的这位导师自顾自高兴着,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少年默然无语,他不是很清楚陆玲这么对他说是什么意思……或许自己在她的眼里也只有才能这种价值?
陆玲似乎看出了少年的心思,她收敛自己的笑容:“别误会,你养父母的反应,当然会让我去关心一下的你过去。我只想说,放心好了,这里是魔法师的世界,你不必为自己的才能而烦恼,你要烦恼的是自己的才能够不够用。”
这句话是陆玲早早就准备好的,想因此一口气拉进自己跟这位学生的关系,然而对方的反应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般激动或者是摩拳擦掌。
少年只是略带困惑的瞅了瞅这片蓝色的天空,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准备好的话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陆玲在计程车上的时候,心情都是惴惴不安的,她不是很能弄懂这个学生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就以这个男生的个性来看,他似乎也不是那种喜欢跟别人倾诉的类型。
云空观此刻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其实并没有在想什么。
他是一个认知观有点特别的人。
因为过去经历的关系,他的习惯不去考虑自己的处境,而是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待问题。那一瞬的困惑也是对于陆玲本人的困惑,云空观当时在想的事情是:“难道这个城市里的社会隔差有这么大吗?”
在淮泽那个小地方,县里能被称得上是魔导士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基本上也都在政府机关工作,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交集。所以对于魔导士这个概念,其实也就是很简单的——了不起的人。
如此而已。
不过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少年太久,他很快就被窗外的那些陌生的景象吸引过去了。
远处的广场上不知道在举办者什么活动,人山人海。少年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无数穿着各式各样衣装的人来来去去,就像是湍急的河流,而自己就是这河流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水滴……
“老师?”
“嗯?”
“那是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某个商家举办的什么活动吧!”陆玲的回答显得漫不经心。
“据说是优格的时装展览会。”开车的司机师傅开口道。
“优格是什么?”云空观没有听过这个名词。
“一个外国服装品牌,年轻人应该很熟悉的。”
听司机师傅这么说了,云空观好奇的把目光转向陆玲,这位年轻小姐似乎对此一无所知。后者耸耸肩:“魔导士的生活要更注重历史和底蕴,而不是这种快餐式的流行文化。”
这话有教训的味道在里面,云空观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位还是自己的导师。
少年点点头表示受教。
只是魔导士这三个字倒是引起了司机大哥的兴趣:“姑娘你真的是魔导士啊?”
“嗯。”陆玲点点头,仅仅是这一个字,就能听出语气中的那种倨傲。
司机大哥倒也是见惯了各种客人,漂亮的年轻女孩的这个态度并不少见:“不像啊……魔导士不都是,不都是那种行头的嘛!“
司机大哥这么说,倒是让陆玲意识到自己现在并没有身穿协会制服:“啊,我忘了……也对,按照协会规定,在外不穿制服的不能自称魔导士。”
“为什么?”这话是云空观问的。
“为了统一管理。魔导士可不是一般人,能力越强,越容易犯罪,在南都不穿制服的魔导士都不能自称魔导士,制服丢失的话是要上报编号的,这是规定。”
“哦。”少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魔导士的制服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回学院你就知道了。”
……
即便是坐车,回学院也行驶了四十分钟左右。抛去在城市干道行车比较慢的那段路程,司机大哥出了干道之后就踩紧油门一路想西驶去。
道路两边的人烟越来越少,树木越来越多。就在云空观都已经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绑票的时候,一座巨大的雕塑出现在了路的正中央,那个雕塑看上去是一个捧着书的法师,右手持杖指向苍天。
这个雕像矗立在路中间,于是路就围着这个雕像转了一个圈,再往后那就没有路了。
云空观实在不能理解这个城市的设计者为何要如此有病,在这么荒郊野岭的地方修建一个雕像,而且这个环形交口,也只有自己来的这么一条路而已。
这是一个什么情况?
“到了,一百三十四块。”
“嗯。”陆玲拿出自己的卡在的士的某个仪器上刷了一下后,就招呼云空观下车:“下来吧!我们快到了。”
“快到了……这里是学院?”
目送的士远去,那个叫做辉月天的建筑已经很小了,天空很蓝,视野极度开阔,但好像只剩下自己和陆玲两个人。
“因为还是暑假嘛!所以没什么人来这里,平时还是很热闹的。”陆玲这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通行。”
就在她说出这两个字的瞬间,云空观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地面就亮了起来,脚下平凡无奇的石板出现了奇怪的光纹。随着亮度进一步增加,边缘的深蓝色的光芒遮挡了太阳的光,让云空观感觉被关了起来。
不过这种被关起来的感觉也只是一瞬间,在这一瞬间之后,蓝光迅速消退了,消退之后眼前的景象让少年的思维有点当机。
自己的身边还是那座雕像,可除了这雕像之外,其他什么都变了。
此时此刻自己正站在一座广场的中央,广场的边缘是各式各样的店家,远处还有楼房和住宅,以及各种没有见过的奇怪建筑,再回头看来的地方,也都已经被建筑填满,根本见不到自己来的路。
“……这……这是……传送魔法?”
“当然不是,”陆玲微笑着,“简单解释的话就是一个结界,这个结界将学院本身和现实世界隔离开,如果没人带路的话,一般人是没法进入学院的。”
“这……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年下意识的问题让陆玲稍稍沉默了一下:“这句话现在来说的话其实有点早,但既然你问了,我还是说了吧!从这里开始,你要试图接受自己已经是一个异类的事实。”
少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也是正常的,陆玲很清楚这个学生的心防很重,她也没指望这么快就跟他套路这种人生问题:“总之先放温迪出来透口气吧!按照规定,在南都市里是不能把她召唤出来的……”
陆玲说这句话的同时,刚想要不要就这么交代一下规定的时候,天上突然传来破空声。
“老师小心!”
还没等陆玲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一道银光直直的朝自己打过来。
糟了,没有准备防御措施……陆玲一般的防御工作都是交给温迪的,召唤物的反应速度要比人类快上很多,所以大多数时候她都会把水精灵召唤出来,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完了
就在陆玲已经被吓愣住的时候,一张水膜出现在陆玲面前。在水膜出现的一瞬间,陆玲就已经意识到这是谁做的,但作为水系魔导士,她很清楚水系对于实体攻击的防御能力是很低的,一张水膜最多只能让自己从必死变成重伤。
她这么想时,那道银光已经穿透了水膜,陆玲很清晰的看到从蓝色水膜中透进来的是一根金属箭……然而穿透水膜的金属箭并没有如她所想的继续飞行,而是咣当掉在了地上。
……原来是吸收。
陆玲有些愕然的看着救下自己的少年:“你居然懂得吸收的技巧?”
“以水系的防御能力,除了把力吸收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少年理所当然的回答。
他回答的理所当然,陆玲却不会被他那份轻松忽悠住。
她也是以从最基础的部分一步步走上来的,作为一个水系的见习术士,最容易做到的先是治愈、渗透、溶解这种事情;随着进一步的运用,开始尝试来操控水的形态,像是高速水流切割就是其中的一种运用方法;至于云空观刚刚使用的吸收技巧,那已经是非常恐怖的技巧了。
水善容万物。
理论上可以用水吸收一切力量,但这只是理论上……陆玲有点被吓到了,以至于她甚至忘记了前一刻自己还命悬一线。
……这……怎么可能?
云空观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动物园里的猛兽,忍不住出言打断这份尴尬:“那个,老师,你还好吗?”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呼唤声:“喂!同学!你们还好吧!”
“好个屁啊!你们是哪个系哪个班的!”
“卧槽!是老师!快跑!”
“混蛋!臭小子!给我站住!温迪,给我抓住他!”
目送陆玲气急败坏的背影,云空观再次环视一眼这个独立于俗世之外的学院,心中自问:这次,我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