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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恋恋不舍(1 / 1)

()回到家时已是接近午夜,我虽小心翼翼的打开家中大门,却仍惊醒家人。

“你回来了!”爸有些讶异。

“这样不声不响的突然跑回来,我还以为是小偷上门,简直是故意吓人。”弟站在房门口,边打哈欠边揉眼睛,一脸爱困的模样,大概好梦正甜却被我给中断,难免有股下床气。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要回来也不知道先给家里打个电话,我们好到车站去接你。”妈的抱怨声中,其实我可以明显感受到她的关怀之意。

“对不起,事先不晓得会搭几点的车子,又是临到最後一刻才赶上火车,根本没有时间可以拨电话,而且家里距车站又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何必麻烦别人。”

“自己一家人说什麻烦不麻烦的?”

“吃过饭没有?”爸问。

“我去煮宵夜。”妈这才突然想起,忙著要进厨房。

“妈!不用了!”我赶忙阻止她。

妈仔细看著我,“你好像瘦了。”

“没有,我很好,吃得下睡得著,只有胖的份,哪会瘦?”倒是看见妈的发鬓间似乎增添几许霜白,心中难免有些不忍。

这晚就这麽叨叨絮絮,闹上大半夜才各自回房睡觉。

隔天晚餐爸本提议要到外面上馆子打打牙祭,妈却坚持要在家中亲自下厨。

“不要浪费那些钱,外面的东西又贵又难吃,还比不上我做的。”

我同意妈的说法,向来对她的手艺极具信心,从小就吃惯的味道,又隔了那麽久没有尝过,所以特别的想念,却又担心她为我而太过操劳,所以想要帮帮她,但看著妈忙进忙出,我却是怎样也插不上手,最後只能在一旁陪她闲聊。

妈从家里的大小琐事,聊到伯叔姨舅等亲戚,从左邻谈到右舍,从街头谈到巷尾,我长那麽大以来,不记得曾和妈谈过那麽多的事,但即使只是东拉西扯、言不及意、没有什麽重点的聊上整个下午,却一点也不感到疲累或烦闷,反倒觉得**的感情更加亲密。

晚餐後我主动帮妈收拾碗筷,从事最後清理的工作,爸问弟:“怎麽不去帮忙?”

“平常都是我在家里做这些事,现在该换换老哥尽点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弟倒是理直气壮的回答。

这些家事我不若妈做得熟练,所以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不免“乒乒乓乓”作响,弟陪爸妈在客厅悠悠哉哉、舒舒服服的看著电视,还不忘说风凉话。

“哥,你是在里面打仗啊?小心点,可别把碗盘都弄破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嘴,家里的门铃声突然响起,爸稳如泰山,没有任何反应,妈开口要弟去看看,弟也只是随便答了一声,却丝毫不见要去应门的意思,最後还是得妈自己动手。

即使我正远在厨房中穷於应付那些锅碗瓢盘,却也可以清楚的发现,在来人近入客厅後,那里的气氛就显得有些诡异。

妈手忙脚乱,气急败坏的奔进厨房,“是……是找你的。”

“什麽人,瞧您慌成这个模样?”

“赶快出去看看。”

我放下手中的工作,走进大厅不禁也跟著吓了一跳,站在那里的竟是佩娟。

“你怎麽来了?”

“路经你们家就顺道来拜访。”

“还不请人家坐?”妈提醒。

各人随即就坐,然後便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爸、妈还有弟全都饶富兴味地望著我们俩,窘困的情况简直我无地自容。

“吃过饭了吗?”我居然只能问出这麽俗套、可笑的话。

“吃过了,我带了些水果来。”

妈几乎是立即跳起来,“怎麽这麽客气?我来切水果。”

“伯母,我来帮忙好吗?”

“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你坐一下,我马上就好。”

“啊!”我忽然想起,“碗盘还没洗完。”

妈指著我身上还穿著的围裙,“赶快脱下来,看你这是什麽鬼样子?”

我这才醒悟到自己平常在家随便惯了,如今正是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

“我去换件衣服。”

等我再从房内出来时,却只见爸与弟在客厅中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人……人呢?”

“在厨房,”弟奴奴嘴,“哥,直攻家里的心脏地带了。”

我没空去理会他,到厨房一看,只见她已削好水果,正准备端出来。

“佩娟真是太客气了,坚持要帮忙。”

“没有什麽,我平常在家里做惯了。”

天啊,才一转眼间,没两三下功夫,居然就将老妈给收服,看妈亲密唤著她的名字,我连为她们介绍的步骤都可以省了,这个女人果真不可小觑。

妈对我说:“佩娟待会儿要去办点年货,你就陪她去吧!”

“是不是现在就去?”我恨不得赶快逃出这个家。

“早一点去也好,人家女孩子不适合在外逗留太晚。”

我坐在玄观处低头穿鞋子,耳里听见爸和弟正没口地称赞水果好吃,看来这两个人的心也早就被那区区的一盘水果给收买了。

妈趁她没注意时候偷偷问我:“身上带钱没有?”知子莫若母,她知道我一向是不带钱出门的。

“是她要办年货,又不是我,带钱做什麽?”我不解。

妈硬是在我手中塞了一张千元纸钞,“说不准什麽时候会用到,还是带点钱好,如果真的没用,回来再还我就好。”

我还来不及推辞,妈已在对佩娟说:“有空要常来坐坐。”

妈送到门口,屋外正飘著很细微的毛毛雨,妈见状便问:“你们要不要带把伞?”

“不用!”我拉高毛衣的领口。

佩娟礼数周到,不忘对妈说:“伯母再见!外面很冷,您赶紧进屋去,别在这里吹风。”

才刚走出巷口我便後悔没听妈的话,这雨势虽小,但夹杂在寒风中的湿气,令人手脚一下子便冻僵。

“我回去带把伞。”我看著她红通通的脸庞,便决定往回走。

“不用麻烦!”她嘴里吐出来的气体迅速在唇边凝成白色烟雾,“等一下到闹市里,人潮一多自然就会暖和。”

正如她所说,农历年将届,最近接连几天都是典型的冬雨气候,又湿又冷,今晚的天气已算是不错,大多的民众正把握最後这难得的机会,出门采办年货,大街上果然出现汹涌的人潮,人声鼎沸,摩顶放踵,拥挤的状况几乎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只是或许我在温暖的南部住太久,一旦返回自幼生长的故乡时,反倒无法适应这样湿冷的天气。

看见路边一个卖小笼包的摊贩,蒸笼里正不停冒出腾腾的热气,我灵机一动便向他买了几个。

“不是才吃过饭吗?又饿了?”佩娟问我。

“给你!”我将几个小笼包放在她手中,“这样会暖一些。”

“亏你想得出这种取暖的方式,我从来没想过小笼包可以拿来这样用。”

我得意的笑著。

佩娟是家中的独女,母亲已经去世,父亲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所以这些过年时的一切大小事情差不多全靠她在张罗。

我猜是多年的经验,她早已被训练成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买东西时手脚俐落、明快,三两下就解决,尤其是在和那些老板们杀价时的那股狠劲更教人印象深刻。

只是我没有料到,光是要过个年就有这麽多复杂、辛苦的事要办,不厌其烦地陪她逛遍大街小巷,帮她提著大包小包的年货,又背又抱,两手几乎都快不够用。

“等一下!”我叫住她,我看见路旁有个穿著红衣的小女孩,约莫只有十岁上下,长得粉雕玉砌似的,极为可爱。

“你要买红包袋?”

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只有接受父母长辈红包的份,自顾都不暇了,那有能力包压岁钱给别人,只不过是看见小女孩在这冬夜里还要向路人兜售红包袋,心中竟有不忍。

“像不像卖火柴的女孩?”我指著小女孩对她说,然後又问小女孩:“你还有多少红包袋?”

小女孩全都掏出,我一口气都买下。

“卖完了,赶紧回去吧!”

小女孩站在原地,正睁大圆亮的眼睛看著佩娟用来暖手的小笼包,透露出极度渴望的神情。

“能不能和你商量一件事……”

我还未说出口,佩娟像是已料到我的想法,早将尚留最後一点余温的小笼包送入小女孩的怀中。

小女孩脸上瞬间绽出满足与感激,猛朝我们弯腰鞠躬,指手划脚,口中“咿咿呀呀”的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迫不及待的掏出一个小笼包塞入口中,然後便欢天喜地的离开。

“她是个哑巴?”佩娟在我身畔压低声调,小声惊呼,我们都没有猜到竟会如此。

“不好意思,把你暖手用的小笼包拿去送人。”

佩娟像波浪鼓的摇著头,“不,现在我的整颗心都是暖的。”佩娟对我说:“你真是一个好人。”不知觉间朝我靠近了些。

“我知道!”我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还是故意这样骄傲的回答。我又问她:“该买的东西都买齐没有?”

“等一下,还剩最後一件。”她转进一家百货公司。

“什麽东西要到这种昂贵的地方买?”我心中讷闷著。

只见佩娟靠近一个卖化妆品的专柜。

“我在学校读书时的注册费要靠自己打工,自力更生,现在上班的那家广告公司很重视员工打扮是否合宜,所以想买支口红。”她解释。

我的年纪虽然只比佩娟小上几岁,但在这方面比起她来却是大大不如,我读书是公费,不花家里半毛钱,平时也兼点家教,有笔外快可充当自己的零用钱,但经常还是有手头拮据,不得不向家里伸手请求援助的时候,一念至此,不禁觉得有些羞赧。

专柜的服务小姐穿著大红色的公司制服,虽是很切合现在年节将近的味道,可是看来仍不免令人有些俗伧的感觉,尤其是脸上过份夸张的妆扮,及身上浓重且呛人的香水味,使我忍不住要退避三舍。

这类专柜小姐一向眼光敏锐,嫌贫爱富,势利得很,而我此时一身朴素的服饰,东张西望的不安模样,再加上帮佩娟提著包括:水桶、拖把、南北杂货等事物,怎麽看都不像是会到专柜消费的人,所以她是索兴坐在原地,继续与邻坐的其他小姐东谈西扯,一点也没有要招呼我们的意思。

我有些光火,真想一走了之,以免受她这种鸟气,但佩娟大概是没注意到这种现象,又或者知道了也根本不以为意,反正就是耐住性子,客客气气的向她询问。

“小姐,对不起打扰你一下,我想买支口红,但不知道该怎麽选才好,请问你能不能帮帮忙,给点意见?”

专柜小姐头也没抬,只用眼角余光轻轻瞄一下我们,半晌後才确定我们似乎有可能会消费的迹象,突然便一跃而起,脸上立即堆满虚伪的职业笑容,故意显露出亲切、热烙的样子,前倨後恭,态度在转瞬间已呈一百八十度的变化,具有这种功力,当真令人咋舌。

“对不起,我刚才和同事有些事情要谈,稍微怠慢你们,尚请见谅,”然後转向佩娟问:“请问您以前有没有试用过我们公司的产品?”

佩娟摇头。

专柜小姐看见佩娟的回答後,眼中似乎闪著诡异的光芒,“那请容许我耽误您几分钟,为您介绍我们公司产品的特色……”然後便鼓起她那三寸不烂之舌,以训练有素的姿态,连珠炮似的自口中吐出一长串介绍词,想要说服佩娟购买其他产品。

才没听几分钟,我已是被她弄得头昏脑胀,根本无法思考,但没想到佩娟居然还能保持冷静与理智,仍是稳定且坚定的摇著头,表示不需要这些东西,一点也没有受对方蛊惑及影响,在这份定力的涵养与功夫上我不免又要佩服她,自叹弗如啊!

“谢谢你的详加解说,但今天我只想要买支口红而已,其他的下次再考虑。”

专柜小姐露出几许受挫的神情,後来终於定放弃,便乖乖地拿出几支口红供佩娟挑选。

佩娟则开始专注在其中,一一垂询相关的品牌、质地、成份、颜色……等问题,果然是一点也不含糊,专柜小姐这次是真的遇到行家,看著这副景象,我心中不禁大乐。

良久後,柜台上口红逐渐减少,可供挑捡的数量已经不多,看来即将进入最後决选的关键阶段。

“可不可以试一下颜色?”佩娟问她。

“当然可以!”花了那麽长的时间,费了那麽多唇舌,专柜小姐大概拼了老命也要做成这笔生意。

她用口红在佩娟手背上轻轻点上一点痕迹,然後讨好似的将佩娟的柔荑交到我的手中。

“先生您看看,您女朋友皮肤白皙,配上这个颜色再适合不过了。”

方才我一直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在看这场好戏,没想到这一下竟扯到我我身上来了,手中握著佩娟光滑柔嫩的小手,一时间却忘了跟她解释,我们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至少此刻还不是。

这不是我第一次握佩娟的手,上次在舞会中已经有过一次接触,但当时还要顾虑到脚下的舞步,根本没能好好集中精神去注意到这件事。

“你觉得怎样?”

“你的手好瘦!”我一时忘神,竟回她这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她有点不好意思,手虽是轻轻一颤,却仍是任我握住,没有要收回的打算。

“我是问口红的颜色!”佩娟提醒我。

“喔!”我这时才真正回神,“对这种事我不是很懂,但我只是以为这支口红的色彩太过艳丽,是不是……”我一向不喜欢看到女性的脸上有太多不自然的色彩。

我还待发表个人的看法时,却看到专柜小姐正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瞪著我,彷佛恨不得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模样,好不容易才要做成的一笔生意,竟又杀出我这个程咬金,从中做梗破坏。

我像是做错事的小孩,赶忙放手退至一旁,低著头小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懂……”

专柜小姐打算亡羊补牢,做最後的全力冲刺,对佩娟说:“这个款式是今年最流行的……”

佩娟并不听她的解释,反又将我拉向前问:“你不喜欢我擦这种口红?”

“只要你喜欢就好。”这次是打死我也不敢再表示任何意见了。

我可以感受到专柜小姐的灼烈目光正注视著我,坏人生意、挡人财路未免有伤阴德,所以只好再劝佩娟:“其实也无所谓,你不妨再看看其他的样式。”

好不容易,她终於接受我的建议,再挑另一支口红,只是这次在颜色上则选择较为朴素、寻常的色泽。

“这个好吗?”她仍是煞有其事的问我,但我自然是再也没敢给任何意见。

“请帮我包起来!”我直接向专柜小姐要求,她的脸色直到此时才算稍显和气。

“多少钱?”当佩娟正当问她售价时,我已经在掏自己的皮夹子。

“现正是我们公司年终大拍卖期间,这个款式又正在促销当中,特别优待价只要一千一百九十九元。”专柜小姐笑咪咪的看著我。

我掏钱的动作才做到一半,心中却是一惊,暗叫:“不好,怎麽女人的东西会这麽贵?

小小一支口红竟值这麽多钱。”一边又默默盘算著自己身上仅剩的几个钱,我本是没带任何一毛钱出门的,虽然临出门前妈曾偷偷塞一千元给我,但方才买小笼包给佩娟暖手,又买下那小女孩所有的红包袋,现在身上余款已不多,根本无力付这笔钱。

不知是不是看出我的难处,专柜小姐摆出一副期待好戏上演,等著要看我出丑的样子,佩娟似乎也有所察觉,忙接著说:“我自已付就好!”

眼看我就要声名全毁,从此无脸见人之际,突然瞧见皮夹子里的一件事物,情急生智,连忙喊著:“等一下……!”

正当佩娟及那专柜小姐仍是如坠五里雾中,大惑不解,不知我还有什麽法宝可以逆转情势之际,我已从容不迫的取出我的秘密武器。

“我要刷卡!”

原来爸前几天办了一张信用卡,顺带分别为妈和我也各办一张附卡,弟因尚未成年所以没有他的份,只是我从没有刷卡消费的习惯,卡摆在皮夹子当中,竟也忘了有这回事,如今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发挥作用,总算保住我的颜面。

专柜小姐料不到我居然还留有这一绝招,无戏可看,不免有些大失所望,不过毕竟顾客至上,她还是小心翼翼,仔细地将口红包好,恭恭敬敬的交到我的手上来,对於付出这笔不斐的代价我虽难免感到有些肉痛与心疼,却连看也不看一眼,便又随手交给佩娟。

走出百货公司时,佩娟在我身旁轻声道谢:“谢谢你,让你破费。”

“没有什麽,”我故做大方,“何况今年你特地将圣诞礼物送到我家,我却都还没有回礼呢!”心中却在思量,回到家中要怎样向父母报这笔帐?

“借我看一下,”佩娟取过我尚执在手中的皮夹子细细端详,“这是我送给你的那一个嘛!”她彷佛有著重大发现的叫喊。

“你送给我的,我一定会珍惜。”我很慎重的回答。

“我们回去吧!”她像个小女孩似的,雀跃地挽著我的手臂。

第二天则是换成大智在我家出现,将近四个多月没见,他是略显成熟,不再是从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也难怪,出门在外,一切事情均得亲力亲为,给予他磨练但又何尝不是给他成长的机会。

“什麽时候回来的?我找了你几次,你家人都说不知道你何时才会回来,怎麽搞到这麽晚才放寒假?真的有麽惨吗?”

“别说了!我是前天才刚到家的,”他一脸倦容,“别看我们学校平常没有什麽小考,想不到却在最後期末考时才来一次算总帐,为了要应付十二个科目,我有连续四天平均都睡不到三个小时的记录,回家後即使补睡这麽久,精神似乎还是没有恢复。”

“没办法,谁教你们学校一向是以严格出名。”大智虽然是才智过人,从小到大几乎不晓得什麽是失败的滋味,但是一旦到那种高手云集的地方,哪个人不是身经百战,一路过关斩将,历经大风大浪才能够脱颖而出的旷世奇才,和高中时代只要轻轻松松读书,考前随便翻翻课本,成绩就可以名列前茅的情况相比,自然是无法承受现在那种稍不留神,随时就可能会被超越的压力。

“你在学校里一切还好吗?”刚入学的时候我们还曾写过几次信,互有连络,但大智实在不是个勤奋提笔的人,有时候总要拖上好长一段时间,久久才回我一次信,而且内容经常只是草草的三两句话,明显是应付了事的样子,逐渐地我也就失去热忱,因此并不太了解他的近况。

“那里真是著名的风城,尤其冬天里寒风冷飕飕的,更是令人受不了,哪像你在南部,气候应该暖和一点吧?”

“这倒是真的,除了前一阵子寒流过境,我所带的厚重大衣还曾派上用场外,其他时候几乎都是束之高阁,毫无用武之地。”才离开不到几天,我便开始有些想念南部暖暖的太阳。

没想到这麽短短一段时间的居住,我就适应那里的环境,说来不好意思,回来这几天我反而因为气候的变化而得到轻微的感冒,已经连续咳上好几天,弟还笑我像是外地来的客人,发生水土不服的现象。

大智揶揄我:“我看你那乐不思蜀的样子,想必是在那里找到春天了。”他的话中有话,似在试探什麽。

我故意佯装听不懂他的含意,“什麽春夏秋冬的,还不如说说你和小慧的感情是否顺利发展、进步神速?”

“唉!”没想到大智居然是一声长叹,本来精神已略显不济的他,顿时又变得更加萎靡不振,满脸愁云惨雾,简直是完全换了一个人的样子,大智向来是个乐天开朗的人,即使遭遇什麽不痛快的事,也总像是狂风骤雨似的,很快便可以拨云见日。

“倒底怎麽了?”我是既好奇,同时也充满关怀之意。

“你不会懂的。”大智一直以来始终有个很不好的习性,那就是他经常先否定别人的能力,以为自己很强、很行、很高高在上,寻常凡夫俗子是无法了解他那高傲的内心世界,这或许便是他们这类天才型人物所共有的毛病,也因此从小到大,同班同学中愿意跟他接近,能够与他交上朋友的并不多见。

我是少数几个能够和他长期维持友谊关系的人,反正朋友相处久了,早已深知他的个性便是如此,绝对没有任何的恶意,所以也就不以为意,况且要知道我在大学中所学的专长正是“教育”这个领域,师者不正是“传道”、“授业”、“解惑”之人吗?我岂可不擅用此一长才来协助自己的好友?

“不妨说说看,也好让我有所警惕,并增长一下见闻。”我催促他。

“时间、空间是恋人之间最大的阻碍……”

“然後呢?”既然已经起个头,接下来的一切便容易多了。

“小慧是个爱玩的女孩子,爱结交朋友、爱热闹、爱有人陪在身边,喜欢被宠、被疼爱、被呵护的感觉。”他看著我,想知道我是否能够理解这些话。

我赶忙点头回应,“其实每个女孩不都是这样吗?”

他停顿一会儿又接下去,“可是你也知道,我现在可说是离乡背井,只身在外地求学,功课压力又那麽大,刚开始时还能够勉强在两地间往返照顾,可是没过多久就应付不来了。”

“你们学校的确是不太好混。”我安慰他。

“有一次她打电话告诉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在她生日当天出现,可是我偏偏就在那天有堂很重要的课,那位教授又是出名的严格,学长从前便一再告诫我们,他的课是绝对不能缺席,所以便不敢冒然答应她的要求,她气得连续好几天都故意不接我的电话。”

“後来你究竟去参加她的生日宴会没有?”

“在爱情与学业间我不得不做一个抉择,我是甘冒被死当的危险,偷偷跷课回来,本想不事先告诉她,要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他苦笑,“没想到我竟扑了个空,那天她已经和朋友约好,到外面去狂欢,我在她家枯等到半夜,直到她回来时,也只是嚷著玩得太累,没和我说上几句话就进房去睡觉,当时我只觉得自己彷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赌气,隔天也不知会她,闷声不响便又回到学校去。”

“看来只不过是一场误会,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吧?”

“唉!”他第二次叹气,“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事情哪就这麽简单。”

莫非还有下文?我心中想著,便又问他:“又出了什麽事?”

“隔几天後,大家似乎气都消了,恢复冷静与理智,为了表示善意,她特地利用假期,一个人大老远跑到学校来找我。”

“那不是又有转机了吗?”

“只是那几天我正巧必须在实验室里进行一个很重要的研究,根本没时间陪她。”

“她应该能够体会你的难处才是。”

“问题出在後面,”大智摇摇头,“她见我忙也没敢打扰我,只是静静在一旁候著,可是等我实验完成时假期也将近尾声,她必须要返家了,我送她到火车站,甚至买了月台票陪她在月台上候车,却在火车进站前她又使起性子,执意要我陪她上车,送她到家才行。”

“你自然不肯?”我猜。

“她就是这麽任性,从来也不考虑一下我的难处,这一切都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而我隔天还有一科要举行小考,根本都还没有准备;况且你也知道,她家就正在车站附近,走路都花不了五分钟,实在没有什麽理由非要我耗上五、六个钟头的时间,陪她走上这麽一程。

“我们便在月台上争吵起来,当时大家都在气头上,她问我:‘连这区区一段路你都不肯陪我,那我要你这种男友何用?’,我则回她:‘有你这种女友太辛苦了,我恐怕承受不起。’,最後火车来了,她头也不回地上车。

“经过几个星期的深思熟虑,我们是在很平静的情况下决定分手的,双方都同意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这种结局对彼此是最有利,宁愿在这个看得清楚、想得明白的时候就赶紧结束掉感情,否则等到将来伤害更深、更大,只会更痛苦罢了,别看我们相差不到几岁,但一个在大学就读,另一个却仍只是高中生,其中不论生活型态甚或是思想观念的差距都是不可以里计的。”

我点头表示赞同,才刚过一学期大学生活的我亦深有同感,高中与大学确实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後来你们便没有再连络?”

“虽然当初说好,既然要分就要分得一乾二净,绝不拖泥带水、藕断丝连,但还是止不住自己去想念她的思绪,就算不敢再去找她,前几天还是与她通过电话,只是言谈间可以很明显感受到从前那份感情早已冷淡,除去客气到几近虚伪,单纯到仅为应付的客套话之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我不胜唏嘘,也有点心寒,没想到从爱侣变成怨偶,居然会是如此残酷。

“别尽只往我身上挖,好不容易才刚要结痂的伤口,如今又让你撕开那尚未痊愈的疤痕,”大智又拉回先前的话题,“现在该说说你的那个她了吧?”

“哪有什麽她不她的。”我仍是一味逃避。

大智不满,“大家同学多年,你再这样隐瞒就太不够意思了,昨天我打过电话来,你老弟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昨天和你出去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没想到又是老弟这个长舌之人,没奈何只好一五一十、老老实的全部招供,不过为怕刺激大智这刚失恋之人,我尽可能用轻描淡写的方式来叙述。

“好啊,我想起来了,原来迎新舞会那次你们就开始有来往,难怪我总觉得隐隐约约中好像有什麽大事发生,可又偏偏记不起来;不过你这臭小子也真是的,自家兄弟多少年,我们是什麽样的交情?你居然可以瞒我这麽久?”

“我根本没打算要骗你,谁教你那天喝个烂醉如泥,什麽也不记得,而且我们还只是普通朋友,有什麽好说。”这话说得我自己都有点心虚。

“哈!哈!”大智大笑,“普通朋友?别再自欺欺人,说这些自己都不会相信的鬼话。”

“以後会怎样都还很难说。”我仍想强加解释。

大笑突然正色说:“兄弟,别说我乌鸦嘴,我是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你一点建议与忠告,千万别重蹈我的覆辙,以免後悔莫及。”

经他提醒,这是我第一次考量到自己年纪比佩娟小上三岁的差距,还有一南一北的空间隔阂,不过这些念头也只在我心头快速掠过,不及细想。

没过几天便是农历年,佩娟特地到家中来拜年,爸妈是笑得合不拢嘴,最後还在推拒间硬塞一个红包给她,说来不禁令人嫉妒,给的数目居然比我还多,真不晓得谁才是他们的儿子。

但是教我略感讶异的是,当我提出要求,也想到她家拜访她的家人时,她却总是推三阻四,面有难色,这样的次数多了,我也只得放弃,或许时机仍未成熟吧!我心中如此推想。

我们住的这个市镇一向是冬季多雨的气候,经常一连好几天看不到太阳露脸,又湿又冷的天气,让人提不起劲出门,所以大部份的时间,我们都只能用电话保持连系,可是经常话匣子一聊开,即便谈话内容几乎是千篇一律,丝毫不见新意的陈腔滥调,也可以扯上好几个小时,但又怕双方的电话被占线太久,影响其他家人的使用权益,我们逐渐发展出一个固定通话的模式。

每天夜里,我们约好打开收音机,直等到播音员报出目前时间为:“凌晨零点整”时,我才准确地拨通她家的电话,而她也从不让我失望,永远依约地守候在电话那头,不等铃响超过第二声便会接起。

深夜里,两户人家里除了我们俩全都已入睡,我躺在床上,依偎著暖烘烘的被子,与她细细谈心,直至疲倦到几乎张不开双眼才不舍地结束通话,有时候甚至会忘了挂电话便睡著,无怪乎家中那具无线电话经常会呈现电力不足的状态,爸妈以为是出了什麽毛病,还想换支新的。

一个多月的寒假就在这麽不经意间结束了,我们又即将面临开学,分别要返回自己的学校去继续学业,尤其是越靠近返校的日子里,心情更显沉重,最後几次的电话交谈中,经常是静默不语,虽然觉得时间已快不够用了,但一切的依恋与不舍,在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返校那天,我们搭同一班车北上,本来在车上还有说有笑,但随著列车不停地奔向终点,气氛便渐形凝重起来,只是即使再不愿意,时间是头也不回的流泄,任谁也无法令它稍作停留。

我陪著她走出车站,“那我们就在这里……”我很清楚,她想说出离别前的祝福,但话却哽在喉咙当中,硬是吐不出来。

我阻挡住她的话别,“让我再送你一程吧!”然後便提起她的行李,陪著她走上天桥,跨越车潮从不曾歇止的大马路。

老天爹偏爱开玩笑,千不该万不该,不早不晚竟在这个当口下起雨来。

她仰起头,任雨水洒落在脸上,“这样便看不出我有没有掉泪。”她说。

我心中一片恻然,却也只能强行忍住悲伤,执著她的手,迎著雨朝前狂奔,最後总算在一家便利商店中买到仅剩的一把雨伞。

“你拿著吧!你的身子弱,别被雨水给淋著了,回头又要生病,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总得学会照顾自己。”我劝她。

她却摇著头,如何也不肯接过伞,争执好久仍旧没有结果,无可奈何,只好决定由我先送她到学校再说。

一把小小的伞,将我们和外面的风雨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伞下自成一个小小的天地。

我们以为可以就这麽不停止地走下去,但路再远终到达尽头的时候,我在她们学校女生宿舍面前对她说:“我不能再送了,否则又要跟你走进去。”

她指著门口的那四个大字,故做轻松,“对啊!这次真的是男宾止步,除了阿强谁也不能例外。”

“谁是阿强?居然有这麽大的权力,可以在女生宿舍自由进出。”我不禁好奇。

她指著正蹲在宿舍间前的一条大黑狗,煞有其事的说:“除了我们宿舍养的那条大公狗之外,其余任何雄性动物一概谢绝来访。”

“我真羡慕那条狗。”我不禁被她逗笑,这一来似乎也冲淡一些离别的愁绪。

“你真的该走了,待会儿不是还要搭车回南部?再不走就要错过最後一班车。”

“答应我一件事。”

“什麽事?”

“让我看著你走进去,这样我才能够安心。”

不待她反驳,扳转她的身子,在身後轻轻对她说:“走吧,我会在这里看著你,直到看不见为止,记住!千万别回头,否则我会没有勇气离去。”

虽然知道她的不愿意,我还是强将她推送出去,她也只得举步维艰的踽踽前行,就在要跨过门口的那一瞬间,她有些迟疑,脚步稍有犹豫,几乎忍不住要回头过来,但最後还是强自按捺,一股脑冲入宿舍。

我呼出一口气,总算能够心满意足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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