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阿团第二日醒来时,发现在自己床上。
她傻了一会儿,撑着脑袋想,咦她不是和翟让在划拳么?
门帘抖了抖,窦锦云走进来,一脸高深莫测的微微笑意,不等谢阿团说话,就开口先说了,“别问我你怎么回来的。我回来时,你就睡在床上了。”
谢阿团又捧着脑袋纠结地想了会儿,慢慢就把脸皮想红了。
窦锦云坐了床边,兴致勃勃戳她额头,“瞧你喝了酒那德性。师父有令,以后禁止你沾酒。”
谢阿团嗷呜,捧着脸一头栽回被窝里去了。她想起来了,好丢脸,昨晚她在她师父背上吐了,真是没有最龊只有更龊!
酒醉事件后,一连几日,谢阿团去讲武台练武,都不好意思正视她师父。她师父倒是泰然自若,一日练武结束后,把匆匆要溜的谢阿团单独留下了。
谢阿团战战兢兢。
秦崔好整以暇地把玩手里兵器,瞟也不瞟她,淡淡说,“毁了别人衣服不用赔?”
谢阿团局促地扭手指,“我赔我赔。”
秦崔手里的长刀明晃晃,晃得谢阿团很紧张。他还是不瞟她,“二十两。”
谢阿团啊地叫一声,“那么贵?”
秦崔:“五十两。”
谢阿团:“……”
秦崔唰的一声,将长刀入鞘,转过头来,盯着她慢慢说,“以后不准沾酒。”
他语气平静,但饱含杀机,目光深不可测,谢阿团往后退一步,赶紧点头,“弟子谨遵师命。”
秦崔垂下头,“天黑前,为师要看到五十两银子。否则,明晚睡狮子崖,还有后晚后后晚……”
谢阿团:“……”
秦扒皮!
因为秦扒皮的无情剥削,谢阿团很悲催,跑回采兰居到处翻翻翻,好不容易才翻出十两碎银子。当初她爹走时,原本要塞银票给她,可她坚贞地拒绝了,义正严辞说:爹,我上山来是凭个人魅力征服姓秦的,又不是来买春!
如今想来,能买春就好了。
她想了想,跑出去找红豆。
她爹一定给红豆留了笔打点的钱。
天色渐晚,因为冷,弟子们不似往日到处乱逛,都窝进屋子里围炉闲话,因此如今暮色一下,山庄里就冷冷清清。
刚转进一个院子,忽然有人喊她,“谢姑娘。”
谢阿团回头一看,有些吃惊。
一身锦灰斗篷的芳允姑娘,窈窕地立在一棵树下,平平静静对她说,“谢姑娘,可否借步说句话?”
谢阿团警惕地四处看看,这时门人稀少,到处冷冷清清,她自己又是个武渣,芳允小妖精万一要喀嚓她,简直就跟踩死只蚂蚁般容易。
芳允似看出她的龊心思,上前一步,缓缓笑道,“谢姑娘,你想什么呢,江湖人虽然打打杀杀,可比一般人更看重规矩。我师妹茱萸不懂事,前些时日有所冒犯,我做姐姐的,过来替她说声抱歉。”
谢阿团有些拿捏不准,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其实芳允这小妖精瞧着性子蛮平和,智慧明显比她那汤圆师妹高一个档次。
于是犹犹豫豫的,谢阿团就走过去了。
芳允笑了笑,伸出手去接天上若有若无的雪花,一脸缱绻之情,“我第一次见秦师兄,也是在这样的大雪天。”
谢阿团怔了怔,和一个陌生人忆什么往昔,芳允姑娘今日出门忘了吃药?
正发怔,芳允又慢慢说,“和我含光师姐一起。”
谢阿团的猪脑子想了想,想起来了。含光,虞含光,秦崔的心上人,光听名字都是个大美女。
芳允说,“那年我十四岁,含光师姐十七岁,秦师兄十九岁。戚掌门带着他来我们凌云派。我听大家说,如意门的戚掌门有个最小却是最得意的弟子,极少涉世,武艺绝伦。那时,含光师姐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她使得一手好剑,至少在我们凌云派,未遇敌手,听说这事后,她很不服气,怒气冲冲地拉着我去看热闹。”
谢阿团站在旁边,听入神了。
这故事光听开头就有种凄艳的感觉,尤其是还事关秦崔的秘辛过往。
芳允目光缥缈,“我们赶过去时,秦师兄正和我们凌云派大师兄比剑,正比到尾声,他从容不迫地收剑,说声承让,天上正下着大雪,我含光师姐看了一眼,面色就变得奇怪起来。”
“我那个时候还小了些,不懂这是为什么。有一天,含光师姐带我下山去看折子戏,我看得很高兴,含光师姐却心不在焉,手里扯着剑柄上的剑穗子,很担心很忐忑的样子,都快将剑穗子扯坏了,就在这时,她身边忽然坐下一个人,青袍颀长,扭头对她说,姑娘,这里没人坐吧?含光师姐的脸皮一下就红了,如释重负地笑了。”
“我转头一看,是秦师兄。他那时笑得真好看,看含光师姐的眼神也是柔软的。”
一片雪花落下来,芳允伸出手去,用指尖接住了,她看着那雪花融化,慢慢说,“后来,含光师姐就老带我下山玩,每次下山,我们总能和秦师兄巧遇。有时在市集上,走着走着,他就出现了,拿着两串糖葫芦。含光师姐总是用各种好东西堵我嘴,让我回去别说,可他们胶成这个样子,没多久,凌云派好多人都在传,秦师兄和含光师姐彼此有情。”
“大家都觉得,他们是天作之合,连剑法都那么相配。我师父也很喜欢秦师兄,我们都以为他们一定会成眷属。可就这样过了一年,有一天,含光师姐的家人上山来,将她接下了山。然后,她就再也没回山上来。”
芳允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
谢阿团听得正入神,急得不得了,“然后呢?”
芳允转过身,微微含笑,表情莫测,“然后,他们自然是未成眷属。否则,秦师兄如今怕是孩子都能叫爹了,你再喜欢他也没用。”
谢阿团噎住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盯着芳允。
芳允说,“谢姑娘,你喜欢你师父对吧?”
谢阿团被这单刀直入的问法,问得傻了。
芳允缓缓说,“我知道你是如何拜在他门下的。你大约也总觉着,你师父待你与其他同门师兄姐有些不一样。可是不一样,谢姑娘,当年你师父看虞含光的眼神,和看你,看我,都不一样。”
她掸去肩上的雪,淡淡说,“谢姑娘,我也喜欢你师父很久了,可我觉得很难过。你不过入门几月而已,别像我,越来越难过。”
说完,她向谢阿团微微点头,转身便要走。
谢阿团蓦地喊住她,“你说这么多,就想告诉我知难而退对吧?”
芳允停住,回眸一笑,十分平和,“你退不退都一样。”
说完,袅袅婷婷地走了。
谢阿团呆立在树下,半天回不过神。
什么叫她退不退都一样?
怎么有种她是炮灰战斗力为渣的不好感觉?
这不好的感觉,导致谢阿团姑娘没心思去找红豆筹集赔款,揣着十两碎银,恍恍惚惚往漪澜院去了。
天已黑了。
秦崔掌起灯后,背手站在廊下看雪。
呵,谢阿团那死孩子今日倒是骨气了,居然天黑前没将银子乖乖送来。行,明日让你晓得真功夫。
这死孩子那德性,看来都是她爹惯的,一个姑娘家又喝酒又划拳,像个什么话,关键酒量也不行酒品更糟糕,随随便便坐着就睡,要是落在外边,不被坏人欺负才怪,必须给点教训。
秦崔觉得,为人师者,要么不收弟子,收了就要负责,除了授艺,更要教她明理。
正想着,院门响了。
他忽然精神一振,站在廊下说,“进来。”
院门被推开了,谢阿团站在院门口,“师父。”
秦崔来了精神,虐人真的有瘾。
他招招手,示意谢阿团进来。
谢阿团隔着院子,望了她师父一眼,心头滋味很复杂。秦崔一身银青棉袍,站在廊下,神情冷冷清清,让谢阿团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芳允说的那幅情景:他坐下来笑着问,姑娘,这里没人坐吧?
她磨磨蹭蹭走到廊下,踏上两梯石阶,隔了一梯石阶,站住了,把怀里抱着的那个布包,递过去,闷声说,“我只有十两。”
秦崔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这个时刻都打了鸡血的徒弟,今天很萎靡啊。
谢阿团也没抬头去看她师父,闷声说,“师父,过几日我就下山回家过年了,欠你的四十两银子,年后我从家里拿了,再还给你。”
她说完,也不等秦崔发话,将银子搁在廊下灯柱台子上,“师父,没吩咐我走了。”
秦崔越发觉得奇怪,见她转身就走,就冷道,“站住。”
谢阿团老老实实转过身来,“师父还有何吩咐?”
秦崔一时又语塞,只好咳了咳,“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谢阿团说,“弟子正想向师父告假。”
她小心翼翼说,“明……明日可……”
没等她说完,秦崔已果断拒绝,“不行!”
谢阿团吓了一跳。
她就请假早回去几日而已,她师父这么凶干嘛?
秦崔也吓了一跳。
这种烦人的弟子,早滚早省心,他干嘛拒绝?
可话已出口,他只好义正严辞说,“把这套拳给我练熟了才准回家。你家就在芜阳城里,下山不过半日就到,还想告假,偷懒!”
谢阿团:“……”
芳允说得没错,她师父是待她有些不一样,特别严厉特别苛责。
就这样的师父,怎么可能含笑问一声姑娘这里没人坐吧,她想着果然就觉得心里难过了。
于是越发不想说话,恹恹地说了声,“噢,那我便晚几日再回家。师父,欠你的钱,我一定还上。”
说完,转身就走了。
秦崔目瞪口呆看着她走出院子,又开始不爽了,见惯了她笑成喇叭花,这这这节奏,是目无师长的节奏吗?
这晚窦锦云也觉得很奇怪。
自从天冷后,谢阿团这块牛皮糖,几乎每晚都裹着被子跳她床上来,求暖床求同睡,今晚她回来就进自己房间了,看着很是萎靡,没一会儿,就吹灯睡觉了。
她想了想,难道是师父今日又虐她了?
于是去敲敲门,“阿团,你……不舒服吗?”
谢阿团说,“没。师姐,我今天好累,先睡了。”
窦锦云想了想又说,“哦对了,今日翟师伯让屠因来传话,说让你明日去找他,他有事吩咐。”
谢阿团说,“好。”
然后再无声响。
窦锦云觉得奇怪,但也没再追问,回去睡觉了。
谢阿团这夜裹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迷迷糊糊间做了一个梦,秦崔笑眯眯问她:姑娘,这里没人坐吧?
她赶紧说:没人,没人。
秦崔坐下来,递给她一串糖葫芦,眉目温暖,食指尖一颗鲜艳的朱砂痣。
她正开开心心想咬糖葫芦,忽然梦醒了,她师姐在外面喊她,“阿团,该起床了。”
她揪了揪头发,抱着被子坐起来,果然是做梦,她师父怎么可能对她那么好。
这日练武,谢阿团练得心不在焉,惹得秦崔大爷很生气,罚她站半个时辰梅花桩子才准去吃午饭。
众人同情看她。
她倒无所谓,又不是没被虐过。
讲武台的人陆陆续续都走光了,留下谢阿团孤零零站在梅花桩子上。她今日心情沮丧,没留意到她师父走出东角门时,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蔫趴趴的模样,又恨铁不成钢地果断走了。
在寒冬腊月里站半个时辰梅花桩子,那不是盖的,没一会儿,谢阿团就觉得手脚都僵了,好似被冻住了。
她没来由地想,要是换成那个虞含光,秦崔才不舍得让她站在这里喝风。
于是阿团姑娘忽然很想她爹。
一想,鼻子就一酸。
她有些动摇了。之前她兴致勃勃要拿下秦崔,如今人没拿下,好像自己还真的越来越喜欢他了,这是自取灭亡的节奏啊。
正鼻子酸,底下有人喊她,“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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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怨…。还在看的姑娘吱个声儿啊。咬姐这是玩单机的节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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