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望着渐渐远去的故土,我流泪了。我并不愿离开我的家,离开亲人和朋友。我也清楚前方不一定就是我想象的那样。可我要独立,要生存,要开创一片自己的天地。
汽车在盘山道上爬行,这是平陆境地。平陆不平山千里,果不其然。我探出头一看,哇!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如果。。。。头脑了闪过一副画面,那是在电视上常看到的车祸惨状。我不由要替大家的安全担心,要是稍有闪失,或是拐弯时忽然冲下来一辆车来,后果将不堪设想。但是司机却一副驾轻就熟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可能已经习惯了,一天要在这条路上来回好几趟。为了生存,他得冒险。
我也是。
过黄河大桥时,我看到了可怜的黄河。原以为会是汹涌澎湃、浊浪拍岸的壮观景象。没想到却是一条浅浅的无声无息的黄水,以至于整个河床看起来宽得多余。
到三门峡我转乘一趟去上海的火车,没买票。一路上我时刻警惕,准备一有检票就躲厕所。幸好一路平安。
列车已到河南境地,外面是大片大片干旱的黄土地,无精打采的庄稼稀稀疏疏低低矮矮的,遮掩不住它们赖以生存的贫瘠的土壤。
一阵争吵声把我的注意力拉回到车厢内,原来是卖食品的售货员正与一位乘客争执谁少了谁一块钱。她们很快由争论过渡为争吵,由争吵升级为叫骂,“一块钱”三个字在她们两嘴之间频频往来。我真不明白,一块钱究竟有多大的意义值得如此捍卫。售货员气势汹汹,十足的铁老大派头。
列车在飞速前进,那急促的脚步声------“喀嚓喀嚓”仿佛在提醒我,离家乡越来越远了。
到郑州时真有点不愿下车,这么顺顺利利的真想一直坐到上海。那儿也是一个繁华无比的大世界。但我并不想改变初衷,还是遵守计划下了车。
出站时遇了点麻烦。我顺着铁道往外走,被一个穿制服的盘问。我既无车票又无身份证,还是外地人,于是他把我带到房间里,搜我的身,很显然是想捞我的钱。我一个劲递烟说好话,一边又尽力遮挡藏钱的地方,幸亏没被搜到,磨蹭了一会总算脱身。
好不容易逃出车站,去售票厅看了车次,准备乘一趟“青岛-----广州”的车。
发车前我从一个无设防的“入口”进了站。我发现第一节车厢是空的,便上去了。车厢里的座位布满了灰尘,可能一直就闲置着。我暗自庆幸可以独自享用一个车厢,恐怕也是一个不错的藏身之处。后来证明,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列车启动了,心情也随之兴奋起来。我在一步步逼近广州,逼近我的梦想之地。南方在我的心中一直是个梦,那儿开放、发达,是一个绚丽多彩的美妙世界。而广州,则是它的中心,一个理想中的王国。
一路上变幻的风景让我尽情享受。房屋的样式已与家乡大不相同了,这可能与当地的气候条件有关。一片片大大小小的水滩从我眼前掠过,有水牛在里头泡澡,与北方的黄牛相比,显得灰不溜秋、脏兮兮的。
前面是一座什么山,不知其名,又迎来一条什么河,素不相识,还有一片交错而过的树林,让我应接不暇。记得谁说过一句话:不同的地方才有风景,才有美。一点不错。
我正沉浸在窗外的风景中,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一个声音惊醒了我:“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回头一看,是列车员,心里叫苦:“糟了!”他把我带到列车员专厢,审问我的情况。他侮辱我,逼我老实交代,令我蹲下去回答问题,有个家伙还在我背上踹了两脚。我被迫交出了所有的钱。但他还不罢休,搜出我的笔记本,叫我给他读上面的话。
我读道:“每个人都渴望成功,当你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不前,甚至畏惧的时候,你要记住,你还有失败的权利。”
我读着读着就哭了。一个老列车员替我说了话:“让他补上票就算了。”我才被带出去补了票,从郑州到武汉。到武汉后,我下了车。
对我来说,这趟列车无疑就是地狱,它上面的列车员就是一群不通人性的魔鬼。我诅咒它们,不得好死!
出了车站,已是傍晚时分,天边的霞光把整个城市都染成了红色。
我为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偌大一个车站广场,密密麻麻布满了千姿百态各色人等,或站、或躺、或卧、或走,或独身一人、或三五一堆、或携儿带女、或扶老拖幼,身旁堆放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裹-----简直就是一幅难民营的真切画面。
心中不免涌上一阵悲凉:他们和我一样,都是身在异乡为异客,没有条件去住旅馆,只好在这儿以天为棚,以地为榻将就歇息。他们可能也是在等某一趟车,准备回家或是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又感叹自己,虽然志存高远,看来也只能先与他们为伍,在这块风水宝地上寻觅一块安身之处。远涉他乡、举目无亲,我能有多大能耐,能享受多大福气呢?在列车上,不也经历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遭遇吗?
我计划在这儿先过一夜,等明日再乘另一趟去广州的车。不过,我倒想先去四处转转,感受感受“异国他乡”的情调。
一柱通天灯塔高耸在广场中心,强光把整个广场和四周照得如同白昼。几个孩童脚踩旱冰鞋在光滑的路面上潇洒,一辆飞驰而来的轿车差点与一个勇敢的飞行者相遇。远处飘来迷茫的歌声,悲悲切切的,勾起了我思乡之情。
唉!这儿多么不同。
街道两旁高楼林立、华灯闪烁,变幻不息的广告图像在一座大厦的特制屏幕上不断闪现,层出不穷。浓妆艳抹的摩登女郎在霓虹闪耀的宾馆酒楼前亭亭玉立,惹人眼目。驾驶着各式现代交通工具的都市男女在我身旁穿梭往来,好不热闹。整个城市都在向我尽情展示:她是活跃的、妩媚的;是忙碌的、神秘的。当然,也是陌生的、冷酷的------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
就像这座城市的常住居民一样,我悠闲地四处逛逛,走过繁华的大街,穿过拥挤的人群,最后还是回到了我的居住地-----拥有众生百态(不,应该是穷生百态)的车站广场。
商品经济,有求必应。这儿有专门出租凉席的经营者,还有卖一种特制报纸的,好几张未裁剪的报纸连在一起,可以具有与凉席异曲同工的使用价值-----铺地当床。
我也买了一张如此体贴人们需求的“床垫”,在离“难民营”稍远的一块空地上铺开来,躺下去,感觉也能过意得去。附近也有同路之人,一家三口:孩子已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妻子斜靠在行囊上打迷糊,丈夫在一边低头抽烟。不远处还有一对年轻的恋人,互相依偎着坐在一起,亲亲密密的,全然没有落魄的样子。年轻人可真能以苦为乐啊!
一阵微风吹来,倍感凉意。月亮已经上来,也是冷冰冰的一张脸,似曾相识,又似是而非。
试合双目,看能否入睡。唉!要做人上人,先尝苦中苦。
困意渐渐袭来,模模糊糊有些冷,我抱紧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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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被冷风吹醒的,还是被嘈杂声吵醒的,混混沌沌中,天色已明。我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敏感的摸了一下口袋,脑子里“嗡”地一下。。。。钱呢?我霍地站起来,翻遍所有的口袋,证实了这个惊心动魄的事实-----我剩下的一百九十块钱,所有的财产不翼而飞!
思维,有几秒钟暂时短路。
我茫然地四处观瞧,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没有一个像偷了我钱包的。我有点不敢相信这样的意外会降临在我的头上,一下子竟一无所有,孤立无援地站在千里之外的他乡异地,没有一个熟人,没有一个朋友,这意味着。。。。
“死”,这个可怕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不可能,我怎么会死?我有家有父母,我曾在学校上过学读过书,我认识那么多的同学和朋友,这一切怎么可能一下子消失?我还要做大事,当名人,还要建设我的家,怎么会死?
但我同时清楚地知道:我没钱,不出十几个小时,我就会昏倒在这座城市的某一个角落,没有人可怜我,也没有人挽救我。不出多长时间我就会死-----心脏停止跳动,肺部停止呼吸,身体慢慢变冷变硬。我不由打了个寒战,想起了安徒生的童话:小女孩手握一盒火柴蜷缩在街头,饥寒交迫而死。
我看见一群穿军装的正爬上一辆军用卡车,几乎想跑过去向他们求救,可一想到他们会把我送回家去,心里又不大情愿。我好不容易走了这么远,怎么能一无所获灰溜溜地回去呢?我应该立即在这儿找份工作,站住脚,以后再作打算。我这样想着,迈开步向大街走去。
我又伤感:也许我的那些钱挽救了一个正濒临死亡的人,但却又把我推到了死神的身边。
红纸黑字的招聘启事格外吸引着我的注意。有招女服务员的,与我无缘;有要求懂技术的,我无能为力;有要求高学历的,我只能望洋兴叹;还有只要求吃苦耐劳的,我却不屑一顾。去了好几家饭店都不招人,我像一只没头的苍蝇,盲目乱窜。
两腿已发麻,肚子早饥饿,可我没钱-----分文皆无。经过一所中学时,我思忖道,如果我走进他们的教室,站在讲台上对他们说:“朋友们,请可怜一下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吧。”或许能得到他们的怜悯。但他们也可能对我表示怀疑,不肯予以帮助,甚至把我轰出来。
远处有两个胖女人在吵架,一句也听不懂,武汉话这么怪哉!不过,有一句我听懂了,一个对另一个“呸!”另一个也报之以“呸!”这句话全国流行,到哪都听得懂。
一群身着红色套裙的女孩子从一家酒店里出来,欢欢笑笑的。可能是换班休息,她们多幸福!
旁边一家小饭摊正搅和着一桶热气腾腾的大米饭,真香!肚子里咕咕直叫,我已精疲力竭了。
得想点办法。
一位老婆婆提着菜篮子从我身旁经过。我走上前,说:“大娘,我帮您拿吧。”老婆婆用怀疑的眼光瞅了我一下,只说:“不用,不用。”
“没事,我帮你拿!”说着,我几乎是从她手上夺过篮子,以造成“助人为乐”的事实。老婆婆只好接受这个难以推辞的“帮助”。
老婆婆问:“你是学生吧?”我说:“是的。”又问:“你是哪个学校的?”我说:“就在不远处的那所。”老婆婆点点头,像是明白的样子,说:“学生做好事,好、好!”我不由脸上发烧。
到了家门口,老婆婆接过篮子向我道谢。图穷匕现,我说:“您给点钱吧。”老婆婆一愣,即而说没钱。我指着她手里的钱,说:“那不是?”她只好极不情愿地付了我一块钱,嘴里还嘟囔着,帮个忙还要钱。我说:“我也是没办法,好几天都没吃饭了。”老婆婆用厌恶的目光觑了我一眼,进家去了。
我拿着骗来的一块钱,半点高兴的劲头都没有,心里惭愧不已。可我还硬着头皮故技重演,再骗了一块钱。我无法再继续下去了,受害者鄙夷的目光和自己出卖良心的自责,使我没有勇气再行骗第三次了。
我用一块钱买了点饼子吃,味同嚼蜡。
正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一张鲜红的招聘启事贴在一家商场的橱窗上:“招收三名营业员,年龄在25周岁以下,初中以上文化水平。”
希望在心中升起,就像陷入泥沼的人忽然发现一根救命的稻草,恨不得一把抓住它不放。
走进这家商场,规模不算大,不过柜台上也是琳琅满目,那边摆放着十几辆山地车,有两个店员正在组装。
我来到办公室应聘,一位中年妇女接待了我。她简单地询问了我情况后,对我说:“你下午带上照片和有效证件再来吧。”
我觉得挺有希望,只是照片叫我为难。真后悔出来咋不带几张照片,怪自己考虑不周。我到一家照相馆问照一寸像要多少钱,人家说五块,一副四张。我说可不可以只给我洗一张,少付点钱。人家很有礼貌的回答我:“对不起,不能的。”我只好退出来。
我试图向商场旁的一位补鞋老师傅借五块钱,他只摇头。我几乎是哀求着说,我在商场上班后一定加倍奉还。老师傅还是不行。
我又找到商场的那位负责人,向她说明了情况,请求她帮助。她要看我的身份证,我只有一张学生证,她说这证件已无效了。又问我会不会组装自行车,我老实说不会,又补充说我会很快学会的。她笑着摇了摇头。我向她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希望获得她的同情。
听完我的诉说,她简单地表明了态度:“对你的遭遇我表示同情,但我也爱莫能助。”她向我摊摊手。
我很不甘心地说:“那。。。。我只好告辞了。”
“是的。”她说。
我灰心丧气地走出了商场,感觉一切都完了。饥饿、疲惫重又占据了我,整个身体都快散架了,心中涌上一个强烈的愿望-----回家!
我清楚自己已没有力气再找工作,而仅有的一块钱又能维持我可怜的生命多久呢?我要回家,赶紧上火车回家,不然就会死掉!真的。
提起沉重的双腿,朝火车站的方向前进。路上又遇见一张招工启事,是招铁路工人的,要吃苦耐劳。我没有停下来,继续赶路。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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