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他的时候,是第二天的午后。地点,仍是在那条小溪畔。
“你骗我。”
云若水的俏脸雪白。说出口的话,也比霜雪还冷。
“我没有骗你。”
那人显然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脸色白了一白。
“我只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罢了。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
云若水一愣。比霜雪还白的脸色,忽然又白了几分。
她别过头去。
看向身旁潺潺流水。溪水好清好清呵,可是也好冷好冷。清冷得就好象……她此刻的心。
“是。”许久许久,她终于再开口了,语声中带着压抑的平静。“是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姓名。不是你骗我。一切,原只是我的错。”
她背过身去,迅速地走向回去的方向。
“是我责问你的不是了。我……原不该再来此地,更不该再于这里遇见你的。”
他是元丰。是她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是她誓要报复的大仇人!
除此之外,他们——更、无、关、系。
她的脚步迅疾地离去。雪衣飘摆,脚下有些踉跄。不该踉跄的,有什么好踉跄呢?地面明明平整得很啊!她的心,也,平静得很。对,她的心平静得很,该死得再没有比现在更平静的了!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平静的了!
“啪”地一下,脚下绊住了一根树枝。“啊”地一声惊呼,她摔倒在地。
泥土的气息传入鼻中。湿润的感觉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摔躺在地上的姿势,双眼正望见头顶的蓝天。她见那蓝天白云、悠悠飘过。天是如此蓝,云是如此白。一缕清风,缓缓地拂过面颊。
一张担忧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没有事吧?”
那人伸出手,拉她起来。语气里满含着不易为人察知的关切。
她顺着他的手站起身来。
活动一下四肢,还好,没有扭伤。只是雪色的衣裙被弄污了,几团泥污,拍也拍不掉。
拍不掉也就算了。
她的心一片平静。
“我没事。元大人,谢谢你扶我起来。”她屈身,规规矩矩地一礼,道谢。
他退后一步,一时呆然。
再想不到她会突然表现得如此平静。真正的平静。怎么会这样?方才她明明也只是强自压抑着,假装出来的平静而已。为何突然之间,心境已更?
忽然之间,心儿有些张惶起来。就仿佛眼前的这个雪衣的女子,一瞬间离他的距离,已是地远天遥。
“云姑娘!”他急叫。
她却微笑了起来。笑得是那样云淡风轻,笑得是那样鲜艳灿烂。
她笑着,截口道:“元大人,请称呼我云婕妤。我现在的身份,是皇上的婕妤。”
元丰一震。
一震过后,目光猛然凝聚。如箭一般,对望。
时间一时仿佛凝滞。
剑拔弩张。
两个人,毫无畏缩的四只眼睛里,针锋相对地望着。她从他的眼睛里望到了黯然与威逼,他从她的眼睛里望到了不屈和挑衅。火花四溅。一时彼此都知,那曾经有过的吹箫品茶、闲谈聊天的时光,是再也不可能有了。
他倏地别过头去。
“云婕妤。”他唤。嗓音有些干涩。
“元大人。”她点头。“大人身居高位,事务繁忙,想必还有许多事情做。云若水不敢在此耽搁大人的时间,就此告辞了。”
微施一礼,她转身告退。
他呆然。想要挽留,却知再无言辞可说。然而就这么眼看着她转身离开,却心知从此以后,可能再也无缘看见她,一时不觉又是满心的惆怅,和,不甘。
——如他这般,一代权臣,所不应该会有的,惆怅和不甘呵!
他张开的口就那么半张着。合不拢来,也,发不出声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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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
蓦然间,对面却忽然传来了,人群的喧哗声!
云若水和元丰同时一呆。一起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向那声音的来处,望去。
人潮汹涌。
“天!果然是云婕妤和元大人!”有人在惊呼。
簇拥着的人群散布开来,露出中间雍容华贵的两个人。一个是凤冠霞帔,浓妆艳抹却难掩容华老去的贵妇人;一个是正当盛年,精明强悍却遮不住实质上色厉内荏的华服男子。他们是谁?
云若水暗自猜测。
却见身后的元丰面色一变,躬身施下礼去。“元丰参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元大人。”皇后冷冷地哼了一声。“大人一个人站在后宫,和云婕妤说些什么?深宫内苑,大人不知孤男寡女,理当避嫌吗?”
太子冷笑。“只怕元大人不是不知避嫌之理,而是故意身涉嫌疑吧?”
他斜眼看着云若水和元丰。
“母后请看。云婕妤的身上是什么?元大人的手上,又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一起往云若水的身上,和元丰的手上,望来。
云若水低头看了一下自身,眼皮不由一跳。她身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适才不小心摔倒地上的时候,留下的那几团擦不去的泥污。
再看一眼元丰。元丰的手上也是什么都没有,只有适才扶她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蹭到手上的几点泥污。
不过是泥污而已,又能说明什么?
云若水清冷的目光望向对面的那两个人。
当今的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
她见那皇后怔怔地望着自己,眼神中有妒有羡,似在妒忌她的容颜绝代、羡慕她的青春年少。而太子却正用同样又妒又羡的目光,望定了元丰。
他又在妒忌、羡慕元丰什么?是因为元丰一代权臣,掌握了朝堂的实际权力吗?
名利动人心!
云若水心头一凛。
“元大人和云婕妤身上这般的狼狈,只怕不太好解释吧?”皇后冷笑着开了口。
“有什么好解释的?想来必定是元大人和云婕妤适才在此地颠鸾倒凤,快活得忘记身下的泥土了吧!哼哼,朝臣和宫妃私通,依律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太子阴阳怪气。
云若水和元丰一起变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元丰冷冷地笑。
“适才云婕妤只是一不小心跌倒,被我扶起来罢了。这样明显的事实,太子想拿来当作属下的罪名,未免也太可笑了吧?以为天下人都是糊涂虫么?还是太子以为,皇上会如此糊涂?”
太子嘿然一笑。“正因为天下人都不是糊涂虫,父皇也不是,所以我们才知道,你和云婕妤所做出的,这种不堪的事情!”
他踏前一步,一把拉住元丰的手。
“来来来,我们去见父皇!嘿,今天一定要让父皇认清楚,你这个他最宠爱的臣子的,真面目!”
他拉着元丰大踏步地就走。
元丰却不动。
他身躯不动,回过头来,看着云若水。他看着她,目光中有一种深沉的意味,复杂难明。
“云婕妤……”良久,他唤。
云若水抬头,看着他。
她看着他,见他目光深沉,静静地盯着她,好半晌,才忽然猛地别过头去,一语轻轻。
“对不起。”
然后他反手拉扯着太子,大踏步离去。去向,正是皇帝视事的前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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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那个时候,他说“对不起”。那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当元丰和太子一起离去的时候,云若水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然而很快地,她就知道了。
只因就在元丰离去之后,还未等她有别的反应,皇后就气势汹汹地下令,剥夺她婕妤的名号,将她打入了冷宫。
正是她流连不愿离去的,那一条小溪的下游不远处,那一处寂寞冷宫。
而元丰拉着太子去皇帝面前评理的结果,她就再不知道了。
虽然,她想也可以想象得到。
——无论他评理的结果是什么,都只是他罹罪或者脱罪的分别而已。而她的结果,是注定不可更改的了。所以他才会对她说,“对不起”啊!
对不起。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过是如此罢了。
天下间,一切事,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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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这样子隐居冷宫,倒是暗合了她最初想要隐居的另一重心意呢。
这样,也好。
她想着,看着简陋破败的房舍中,极少而又粗糙的一些用具,淡淡地笑了。
“亭台楼榭,繁华过后,一梦销歇。”
轻轻抚摸着粗木桌子上,一面黯淡无光的旧铜镜,看着镜中她霜雪一般的容颜,秋水一样清冷的眼眸,她缓缓低吟。
“女儿此身等男儿,有恩有仇报当切。报得深恩君休喜,报得大仇……”
报得大仇,须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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