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绰冷然未语,梅在黯解释道:“赋绰也是一时情急,刑寒剑法本来迅捷无比,又是依仗内劲伤人的,汪四哥体质远胜常人,这才能伤得不大重。”许雁卉想起彼时情境,自己牵制着他少爷,他这才出手不留情面,这份护主情切,倒也难得。只是眼下看赋绰的神情傲慢,比之他少爷的彬彬有礼,实在让人忍不住的讨厌。许雁卉冷哼一声,讪道:“从没见过这般骄傲的小厮,好生不讲规矩呀。梅少爷,我们跟你交朋友,你的下人好像不大开心。”她有意将“下人”二字的音量加重,言下之意自然是,你赋绰现在不要得意,你赋绰是梅少爷的下人。我们同你家公子建交,我们也是你的公子小姐。孙仲喜包扎好,也附和道:“是呀,梅小子,这件事哥哥跟你得絮叨絮叨啦。你干嘛对下人这般客气,所谓‘恩威并施’,不能一味娇惯,主子要有主子的态度,下人要有下人的——呃,下人的态度,是不是?大家各有各的态度。你不能让他这般没大没小,目中无人,旁人看来不说他,单说你管教不严,你理会不理会得?晓得了,要恩威并施!哎呀,你右手没劲——”想到梅在黯半残之人,无法恩威并施,只可施之于恩,不可施之于威,暗自摇头,叹道:“糟啦,糟啦,难怪你小子不可一世,你主子一向赏善,不能罚恶,你还不尾巴翘上天?糟啦,糟啦。”老大郑伯恭道:“老二莫要胡说八道,梅公子宽厚待人,赋绰兄弟也是咱们的好朋友。雁卉,你说什么下人不下人的?”言语中有些怒意。四人之中,许雁卉只怕一个大刀人屠郑伯恭,当下小嘴一嘟,哼哼不语。
赋绰独自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刚要生气,郑伯恭就给他道歉,他一句狠话生生咽下去,只呆呆的说:“没关系,许姑娘啊,说得很有道理,嘿嘿,孙二哥也是真知灼见,赋绰是个下人而已。不敢烦劳郑大爷给我斟茶倒水。”郑伯恭握着茶壶的手滞在半空,梅在黯将茶壶接下来给自己先倒上一碗,又问赋绰道:“少爷给你斟茶倒水,不嫌劳烦,你让不让倒?”赋绰把茶碗往前一推。梅在黯道:“郑大哥,赋绰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外人看来,好像是主仆侍从的关系,其实我跟他的交情,已有十余年啦。赋绰身世可怜,我呢,又是个四体不勤的废人,我跟他啊,臭味相投。”
七人修养一阵,再行上路,如此往北,晓行夜宿,走上八天,只需当晚出了边城,就到狼山。
这天中午,七人到边城菜馆用饭。吴叔发照例搬第二张桌子,两桌相拼,合成一桌。七人不论座次,争先落座。孙仲喜学了江南贵族点菜的本事,手将桌子一拍,喊道:“小二,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先上一轮,大爷给你送银子纳。”梅赋绰嗤嗤好笑:“老孙,你这土财主的架势倒是活灵活现。”孙仲喜眼睛一眨,自豪道:“前天龙门客栈的大胖子,你记不记得?他不就是这样点菜的?”许雁卉笑道:“人家是自己有钱,二哥,你有银子没有?”孙仲喜也不害臊,把手一摊,说道:“小梅子有呀。”
吴叔发表示:“是了,小梅子,我发觉你的银子用不完似的,从实招来,你家开了多少钱庄?”
郑伯恭想了想,说道:“开钱庄的最有钱?我看未必,开赌场才是盆满钵满,应该赚的比钱庄要多。”
孙仲喜赞同道:“大哥,你这次的看法比前两次中肯得多,我支持你。赌场比钱庄赚得多啦。”
吴叔发又表态:“二哥别骑墙,你到底支持谁,现下快做决定。反正我觉得钱庄赚得比赌场多。”
孙仲喜想了想,说道:“谁骑墙了?我是帮理不帮亲——咦,不对,你是我三弟,大哥是我大哥,这是一般亲的。不管啦,言而总之,总而言之,我就是觉得赌场赚得多。”
赋绰参与讨论,说道:“记吃不记打的家伙,老孙,你忘记昨天打赌,你跟老郑一队,输了被罚的事吗?老郑赌运差得要死,你别跟他一条道走到黑。我告诉你,钱庄比赌场赚钱多得多呢!”
孙仲喜问道:“你怎么知道?”赋绰神秘一笑,道:“你不信,你就押赌场。好了,今天荷官仍是我少爷。老汪还做庄家。赌局是钱庄和赌场哪个更赚钱,牌面上押钱庄的是外号‘吴叔发甚是威风’的吴叔发——喂,老吴,你能不能改个绰号,你这绰号念着罗里吧嗦——押钱庄的是老吴和我小小梅梅赋绰;压赌场的是大刀人屠郑伯恭和陆上蝎老孙孙仲喜。哎呦,怎么平局啦?雁卉,你来不来压一手?”“你们玩,我赌运欠佳。”许雁卉掩面而笑。
孙仲喜给赋绰神秘一笑笑得没了阵脚,疑神疑鬼,喃喃道:“莫非钱庄更加赚钱些?不是人人爱赌钱的,但人人去得钱庄,钱庄赚得多些,也有道理。小小梅,我改押钱庄。”旁人都怪笑讥讽。孙仲喜满不在意,笑道:“我爱深思熟虑,哪像你们马虎下手,不过脑子。”话未说完,赋绰将手一移,靠着郑伯恭,喊道:“我也深思熟虑了一下,还是赌场赚钱。”吴叔发看看赋绰,心领神会,也把手一移,叠在赋绰手上,说道:“我也深思熟虑了一下,还是赌场赚钱。”孙仲喜一只手孤零零压在一边,看看郑伯恭等人,不知所以,但想把手再移到对边,他脸皮再厚,也始终做不出。
梅在黯轻笑一声,拿一只碗挡在两方中间,说道:“以碗为界,买定离手。下注罢。”赋绰表示此去到狼山七八里路,谁赌输了,谁倒立走回去。赋绰的本领是不论胸中有无底气,面上永远自信满满。孙仲喜给他一吓,又见对方人多势众,心中早就虚了,额上全是热汗。他没去过狼山梅家,心道:“也不知是不是七八里路,倘若是九里十里,十一里,十二里,那可如何是好?便真是七八里,那是七里一,还是八里九,这里面也是相差甚远。老孙近来赌运不佳,别是乌云盖顶的倒霉年。吁,我要不要再改压赌场?”梅在黯仿佛看穿他的想法,不等他开口换牌,便佯装严肃,喝道:“买定离手,落子无悔。孙二哥,你要不要加注?”孙仲喜忙不迭摇头:“不加注,不加注,况且还怎么加注?”赋绰笑道:“加注又有何难,只看你想不想加。”吴叔发掺和道:“二哥,你加不加注?”孙仲喜道:“都说了不加注,不加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