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在黯同情心起,心想:“原来他们也是情非得已,本性并不坏的。”他一直深居简出,对外界诸事了解不多,关于朝廷禁武虽有耳闻,并不能切身感受。这时听郑伯恭等人说起,蓦底里想到两年前家中突然多了许多江湖人士,父亲收留他们住下,自己也没多问,原来事出有因,缘由在此。当下暗叹:“朝廷一纸禁令,害得许多人无家可归,如此人心惶惶,哀鸿遍野,实在不算良政。其实堵不如疏,全然禁武毕竟是好是坏,不可一概而论。”他见郑伯恭等人因此误入歧途,又想道:“当年爹爹收留那些武林人士,想来也曾喟叹于此,这些人本来各司其职,还有本门师尊管教,一旦没有盟约束缚,多半要走歪路。”一念及此,福至心灵,梅在黯便心生一计,当下拱手道:“小可这里有一个去处,虽然不是金碧辉煌所在,但有片瓦遮头,不知郑大哥愿不愿意迁就——”赋绰一听,已经暗叫不好,几次咳嗽示意,终于没能阻止梅少爷说下去。郑伯恭摆手道:“梅公子但有指教,我等怎敢挑三拣四的。”赋绰道:“当然不敢挑三拣四啦,是我们家。”郑伯恭诧然,梅在黯笑道:“郑大哥不介意,小可确想请几位到家中做客。”赋绰嘀咕道:“也没问清人家底细,便往家里带啦?”梅在黯轻打赋绰,嗔道:“扬口坞同济武场,说得清清楚楚,你没听见?”又对郑伯恭等人道:“几位如不嫌弃,在黯倒履相迎。”
郑伯恭拜服称谢,吴叔发问道:“不唐突么?不敢请教尊府上的名讳?”
梅在黯道:“我爹爹是寻常布衣,上效下灵,早先在厦门做过漕运,现下在狼山隐居。诸位不必担心,我爹爹一向好客,家里很多武林朋友,甚是热闹。诸位不妨也来玩玩。”
孙仲喜一听有很多武林朋友,他脑筋简单,想到大抵不用拘谨地做座上宾,他性子好动,不好清净,当下笑道:“敢情好呀,梅小子,你既热情相邀,咱们也是武林朋友,总要给你几分面子。大哥,你说是不是?”郑伯恭暗道:“老二忒也老实不客气了。”俯首道:“承情梅公子,如此就打扰啦。”
梅在黯笑道:“不打扰,不打扰。”见汪季财不善言辞,始终不做声,又道:“汪四哥,我看你‘乘风破浪戟’戟法似乎不全,我家里正好有手抄本,你看一看。”汪季财动容道:“多谢梅少爷。实不相瞒,这些年来雨打浮萍,在下的家学早已丢失了。”梅在黯道:“好说,汪四哥,此正是因缘际会,让‘乘风破浪戟’再重回你的手中,这叫做物归原主,完璧归赵。许姑娘,你意下如何?”
许雁卉哼一声,心道:“大哥已然同意啦,再问我有什么用?”直对郑伯恭说:“大哥,我行云野鹤惯了,不爱受拘束,在此地逍遥有什么不好的,何必去搅扰人家。再说,别人未必真心喜欢咱们。”郑伯恭道:“不会的,雁卉妹子,我瞧梅公子古道热肠,咱们去坐一坐,左右无事——”孙仲喜抢着道:“雁卉妹子,咱们去耍一下,倘若不开心,擦屁股走人,梅小子不至于拦着咱们。”说到此处,心中咯噔,忙问梅在黯道:“梅小子,你不会把咱们送官府去住罢,原本孙大爷吃吃牢饭也没什么,但我家雁卉妹子金枝玉叶,决计是不能去吃一吃的。”
梅在黯道:“自然不会,孙二哥别多心。”孙仲喜道:“那就好,梅小子,咱们话说前头,倘若我雁卉妹子住得不开心,随时走人,你别怪老哥没给你三分薄面啊。恩,老实说,咱们江湖朋友,四海为家,四海之内皆兄弟,是不是?到你家做客也不打紧。雁卉妹子,怎么样?”
许雁卉怪孙二哥太过热情,但四位兄长全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只好轻一点头。想道:“便是看四哥的家学手抄本一事,我也不能反对,这梅在黯机关算尽,当真讨厌。”梅在黯见五票全过,开怀一笑,说道:“欢迎,欢迎之至。”赋绰暗道:“不欢迎,不欢迎之至。”嘴上打个折扣,只说:“欢迎许姑娘。”旁人也不在意。
七人达成共识,如此浩浩荡荡上路。除了梅在黯,吴叔发,余下五人都有轻伤,梅在黯提议到前头有一茶铺,大伙小歇一阵,先处理伤口。孙仲喜道:“正有此意,奶奶的,你这孙子下手厉害得很。”赋绰轻笑:“我饶了你的小命啦,你还不知道呢。”众人半信半疑,孙仲喜不与赋绰强辩,只是自说自话:“嘿嘿,我也留着后着,咱们半斤八两,半斤八两。”赋绰并不接话,看看汪季财,此人受伤最重,居然一声不吭,心下不禁也是一阵佩服。郑伯恭向赋绰稍一打量,说道:“赋绰兄弟英雄出少年,当真了不起。”赋绰喜出望外,笑道:“你这个做大哥很有眼光,算啦,咱们握手言和,从此就是朋友。”
此去不远,果然有一茶铺,七人各自处理伤口。许雁卉手臂青紫,肿了一片。郑伯恭和孙仲喜手腕被剑划伤,伤口细长,但深可刺骨,两人无不暗自心惊。郑伯恭心道:“此人说已经剑下留情,确非全是危言耸听。”孙仲喜狠狠道:“王八球子,大爷疼得很。”赋绰只是嘿嘿一笑。汪季财肩上一剑刺及很深,自己不便自医,许雁卉给他上药。梅在黯歉然道:“汪四哥,你这是中了赋绰的刑寒剑,寻常金疮药涂了没有用的。许姑娘,请你把金疮药倒出一些来,赋绰,把你匕首借给许姑娘。恩,许姑娘,你把金疮药倒在匕首上,放到火上烤。等药味全烤出来,再抹将到伤口上。”许雁卉道:“这么麻烦。”心中把赋绰骂了数遍,依着梅在黯的方法照做了。梅在黯道:“这只是先压制伤口中的寒毒,等到我家,我另取药物再为医治。”但见汪季财肩上伤口龟裂,约有四五寸的间隙,血肉结霜,经加热后的金疮药外敷以后,血虽止住,仍然留着脓疮,好生可怖。许雁卉恨道:“如此辛辣歹毒的剑法,真是剑如其人。”汪季财叹一声,劝她别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