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契丹草原的沐河边,河水淅淅的流过,时不时还有尺长的银白色鱼群浮游而过。此时的大草原上刚刚下过一场大雨,雨后清新的空气混杂着泥土的芬芳,使草原蒸腾起一阵薄薄的水雾。
水雾散开,逐渐显出两匹膘肥健壮的马儿,马儿之上,正各自端坐着一男一女。两人来到沐河边,跃下马来,任健马自己踱到河边,品尝着甘洌的沐河水。
“小姐!对不起!我没有拿到。”一个魁梧的男子神色懊恼,恨不能跪下祈求眼前的女子原谅。
“那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女子纤手搅弄着漆黑的发辫,手腕上银亮的铃铛清晰翠耳。
男子的头低地越发厉害,闷声道:“我还没有混到身边,梅葚她就已经识破了我的来意。我当时情急之下就……就挟持了安八鲁少爷。”
“哦?”女子黛眉一挑,轻疑道。“罢!你继续说。”
“我原想着安八鲁少爷是他的男人,她应该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安八鲁少爷受伤的……,可是……”男子面上闪过一线恼怒,恨道:“想不到那个女人居然如此心狠,硬是藏着配方不肯交出来。还对少爷说什么这辈子算是她对不起少爷,下辈子做牛做马偿还……,呸!这不是摆明着说,即使少爷死了,她也不会交出来么?这女人太狠了。”
面前的女子纤手抚摸着正在饮水的健马,低首,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半晌,才淡淡道:“然后呢?”
“然后,她全然不顾少爷的死活,下令射箭……。拜安八鲁少爷所救,我才逃出生天。只是……估计少爷已经凶多吉少了。”男子低首,眼中一闪。恨声道。
“死了?”女子轻道,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抚摸健马的小手抓起一把马鬃攥紧,健马吃痛,仰头一声长嘶。
“惕隐滑哥,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女子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细汗自男子面上滑下,男子眼底闪过一丝失落。深吸一口气,轻道:“我只是想过来跟你说声对不起!安八鲁少爷是为了救我才……,我明天就回中原去!月理朵,记住!我偷回那份配方全都是因为你,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可是,我要那份配方却都是因为我们契丹!惕隐滑哥,我是契丹最强大的迭剌部的酋长的女人。自从我十四岁嫁给我表哥开始,我的一生,都将会献给契丹。”女子腾然转身,娇美的脸上肃然,身上爆发出就连一般男子都没有的气势。
惕隐滑哥看着这样的月理朵,眼底的痴迷毫不掩饰的表示出来。正是这样的女子,才是自己喜欢的,不是么?
我手中抚摸着一支粗糙的竹笛,身上以未亡人的身份穿着麻衣,可是,我却一滴眼泪都没有——自安八鲁死后到现在,我根本就没有哭。
十天了,安八鲁的尸体就这样被我用硕大的冰块给镇起来,摆放在后院中间。七月份炎热的天气早就将冰块融化,一阵阵恶臭从安八鲁的尸体上散发出来。仆人们老远闻见,都捂嘴绕了过去。可是我却毫无所觉,脸上的尸斑一块一块的,使得那张可爱的娃娃脸显得有点狰狞。
脖颈处的箭伤口上,有几条肉蛆在费力的挣扎,想要破壳而出。我拿起匕首,扒在棺材沿上,一条一条的将肉蛆挑出来,细细剁烂。
“安八鲁!看——我给你报仇了!”一声冷笑,我颓然道。安八鲁是不知道我为他报仇的,因为他已经死了,死在我的箭下。我哭不出来,我想,他说的对,我真的不爱他,只是一直宠爱着他。当他是弟弟而已。
而我真正爱着的人,却为了火药的配方。毫无廉耻的派人过来做卧底,他自己却不过来!不想见我么?是啊!他现在已经是契丹最大迭剌部的酋长,将来还会是整个契丹的王。他关心的,只是他的大业而已!
肉蛆完全不知道,在外面有一个人正手执利刃,等待着下一条出来送死。
“唔——,你好恶心!”一个男声出现在我身后,随即干呕不止。
“慢慢吐,吐啊吐的,也就习惯了。”我淡淡道。没有转过头,因为我已经听出那个声音的主人——萧白。
“真不明白,你还是不是女子?你这个样子,是男人的都会躲你远远的。”萧白躲到老远,一边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诡异的看着我。
“嗬——没有看见我穿着未亡人的衣服么?我可不再需要男人来爱了。”苦涩一笑,我将匕首用一边的花叶擦干净。
“你们有结婚么?难不成你真的准备为他守一辈子贞洁么?”萧白的声音有点诧异。
“不行么?我并不是为了他在守贞洁,只是我需要这样一个身份而已!司琮说的对,政者,永远是寂寞的。我既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我就要独自寂寞的走下去。选择安八鲁是个错误,我应该早就知道,像我这样一个一身麻烦的人,不应该去招惹这么单纯的小孩。”我苦涩道,看向安八鲁黑青色的小脸。
语毕,我没有注意到萧白怪异的神情。
站起身来!费力的拖过一边的棺材盖。郁卒道:“萧白,过来帮个忙!”搬了半天,棺材盖子居然纹丝不动。
“哇——,你还真是舍得!居然用上好的沉香楠木做棺材。老实说,是不是贪污受贿得来的?这很贵欸——,又重的要死。”一脚,萧白挑起棺材盖,调侃道。
随着棺材盖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最后稳稳当当的正好将棺材盖上。
萧白看我拿起锤子准备订钉子,诧异道:“你钉?难道你就没有一个仆人?”
惨然一笑,我有点伤感,道:“现在的我又是孤身一人。总得要学会照顾自己。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至少,我已经没有能够再被人拿来威胁的东西了。”
说完,深情一冷,面部有些扭曲,自言自语道:“这样的人。将会是最可怕的!”
“孤身一人?嗬——,你不是还有两个兄长,还有一个弟弟么?”萧白从我手中接过锤子,帮我钉起来。我才注意到,他有着一双漂亮的不可思议的手,完美的几乎没有瑕疵,就连手指的关节处的骨节都看不见,皮肤白的几乎透明。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梅武清在安八鲁遇害的时候那冷漠的神情,还有梅武元作为皇使过来对我的招安。
不屑的一笑:“他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难不成还要我这个当妹妹的来养着他们?至于官官,他也已经懂事了!自有他的哥哥来照顾,既然在他们眼里,我是他们的妹妹,是一个女子!那么,只好对不起了!女子可担不起光耀门楣这么重大的责任。他们自行解决去。”
萧白一声嗤笑,手下一顿,道:“话出自别人口的话,我一定会说她无情!可你不一样,我倒是会认为你在赌气。”
“赌气?切——,为什么?”我一声嗤道。
“你不是一个无情的人,这一点从你去救一个素昧平生的癫痫病人可以看的出来。还有你在隰州和晋州的所作所为也可以看得出来!”萧白费力的钉着钉子,可见,他平时很少干这种活。
“是么?或许——正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牵绊,我才会有爱心吧?我真的是一个冷血的人。真的!萧白,你能相信,我到现在为止,不管是我的爹、还是娘、还是安八鲁死的时候,我都没有哭过么?我一点都不伤心,真的!人总要死的,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可以到下面去见他们了!”我想起阎王爷,想起那幽暗阴森的地府。
“信——你才怪。”萧白蓬乱的头发遮盖了他的整个面部,使人看不清他现在的神情,半晌,他才低声道:“真正冷血的人可不会说出来!”
终于和萧白两人将已经熏了太守府多天的棺材运走,整个太守府内的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撤下灵堂,好好的将太守府内打扫了个干干净净。
壶口瀑布在山西省吉县西南25公里处,黄河流经此处时,由于两岸高山挟持,河水犹如进入一个狭窄的瓶颈,由原来的300米宽邃然缩减至50多米,最后形成落差二三十米的壶口瀑布。站在瀑布旁边不远处,可见激浪涛天,气势非常壮观。
在壶口瀑布往下3000米的河道中还有一块巨大的奇石,人们称它为“孟门山”,这里又是人们观赏“孟门夜月”的地方。每当农历月半,夜临孟门,可见河底明月高悬。站北南观,水中明月分为两排飞舞而下;立南北望,水里明月合二而一迎面而来。
“我们站在这里做什么?”
此时,我和萧白正端坐在“孟门山”,明月高挂,一阵风吹来,面上扑来一阵清新的水雾。
我将怀中安八鲁的骨灰坛子又抱的紧了紧,原打算今天下午是将他埋了的,可是当木棺放进坑中的时候,我的心却不舒服起来。生前的他那么干净,难道死后却要与泥土化为一体么?待到百年、千年之后,再被盗墓者挖出来?不!我的安八鲁不可以被他们亵渎。
连着昂贵的沉香楠木,我一把火烧了足足三个时辰,终于将和安八鲁生前一样干净的灰白骨灰装进了坛子。冒着星辰,我赶到了这里。
“没什么?看风景。不可以么?”我咧嘴一笑,站起身来。将骨灰坛子高高举起,一松手,坛子顺着完美的弧线沿着那深不见底的瀑布落下。
“看不见了呢?瀑布溅起的水雾那么大,真是的。连懊悔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右手搭棚,弯腰向下看去,开心道。
萧白摇摇头,叹道:“你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是么?”我眨眨眼睛,无辜道:“回去吧?肚子好饿呢?吃了好几天的素菜,连屎拉出来都是绿色的,真不明白那些和尚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生活。”挠挠头,我纠结在一个莫名其妙的话题中间,无视萧白泛青的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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