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学期,学校开展一个把黑板报办到寝室去的活动。因为男生和女生寝室都是以前的教室,所以每间寝室都有现成的黑板。当然只要能让整个寝室改头换面焕然一新,各个寝室都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可以不局限于那块小小的黑板,但必须要有每个寝室的创意和特色。
于是梅书曼和果明晖就在探讨商量构思。
“花漾漾说想要把一个脏兮兮乱乎乎黑魆魆的寝室打扮得令人耳目一新,就得动大手术。你有什么好的提议”
“呵呵,她的形容词还真多。”
“她说话就是这样的,有些虚张声势,也给人活泼泼的感觉。你说说你有什么好的提议。”
“整间寝室都贴上白色的纸,然后再在白色的墙纸上画上图案。这个主意怎么样?”果明晖提议道。
“这个方案可行。”
“但是买白纸要很多钱呢。”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跟班主任申请班费。”其实书曼哪有胆子敢找老师,她心里想着让漾漾出面呢。
在陶青、沈一清、何沐阳等人的帮助下,大家一起动手在寝室的墙上贴了白纸。贴了白纸之后寝室果然亮堂了很多。果明晖耗费了一周的时间在寝室没有床架子的那一头画了一副巨画。其实他从未尝试过,画一块黑板那么大的画。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抱着一本书,手扶着一个镂空图案的楼梯扶手,45度抬头眼睛看着高远的天空。楼梯掩映在一片浓绿的芭蕉后面。整个画面干净、葱茏,也不乏寓意。
这天周六吃完中饭,陶青拍了拍自己床头的白纸说:“明晖,给我在这里画一片竹子。”
果明晖果真爽快地挥笔画了几根绿色的竹子。
“要不要给画取个名字?”明晖问。
“取个名字吧,就叫……含英咀华。”陶青说。
看到果明晖画得漂亮,陈墨说:“给我画兰花。”
“只是画兰花吗?要不要也取个名字?”
“我的不取名字。你知道石涛曾经写过一首诗吗?”
“不知道。”
“我来写给你。”陈墨低头在本子上撕了一张纸写了石涛的一首诗递给果明晖,“你帮我把这首诗写上去。”
果明晖接过来看:
墨兰
石涛
丰骨清清叶叶真,迎风向背笑惊人。
自家笔墨自家写,即此前身是后身。
林闵华说:“明晖明晖,给我画个美女,我喜欢美女。”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起来。
果明晖爽利地应承了。
果明晖看着何沐阳说你要画吗?林闵华大声说:“给他画一朵盛开的花。”
“顺便取个名字就叫花漾漾。”班长陶青并不总是那样严肃无状也有活波调皮的时候。
哈哈哈哈哈。
何沐阳笑看着果明晖说:“行,你画吧。”
最后还剩下沈一清,果明晖在听取了沈一清的请求。几天之后沈一清的床头上出现了一幅画:一个脸带着微微笑意的短发女孩,站在窗户前,一手扶着一扇窗,另外一只手伸向窗外朝上,窗外的天空正下着细细密密斜斜的雨。
五四青年节的那期黑板报也是在一个周六的下午。边画画,果明晖边问书曼,你们女生寝室门前在农忙假的时候吊死了一个人,你知道吗?”
“啊,不可能吧,你别吓我。”书曼吓了一跳,“谁吊死了?”
“小卖部老板的娘。”
“为什么?”
“因为穷,家里负担重,他们生了四个小孩。他娘说她已经活了80个年头了,阳寿活得够够的了。她不能再给儿子加重负担了。所以她就上吊自杀了。”
“这是什么荒谬的理由。这也能成为上吊的理由?”
“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是商店的老板娘说的,我估计她可能是想跟大家说明她婆婆自杀跟她没关系吧。”
“哦。至于吗?”
“至于。你们女生家境都不错,你不知道一个家里子女多,真的很难负担。况且老板一家人的经济来源靠的就是那么一个小卖部。”
“没有,我们也就是不挨饿而已。再穷也不能上吊啊。还吊死在女生寝室门前。太吓人了。”书曼说。
“我给你讲一个我小时候的故事吧?”
“嗯,好啊。”
看到书曼饶有兴致的样子,明晖继续说:“小时候家里穷,每次家里来重要客人,为了表示隆重一定要有荤菜。父亲就会去买一条鱼,因为鱼比肉便宜你知道吗?”
“嗯,”书曼点点头。
“吃饭的时候,我和哥哥不能上桌,就躲在门边盯着看,客人在吃鱼的上面一边的时候,我们哥俩就边吞咽边祈祷,千万别翻边,千万别翻边,可是最终客人把鱼的上边吃完后还是会再翻过来吃下面的那一边。后来只要我和哥哥去别人家做客,就是桌上的鱼再好吃,我都不会翻边,我们要把鱼下面的一边给主人家的小孩留着。”
“你们很善良。”
“你知道我们男生下了晚自习都去干什么吗?”
“不是回寝室睡觉吗?黑灯瞎火的还能干什么?”
“不睡觉,也睡不着,我们去附近的地里偷吃的,什么红薯南瓜之类的。有的男生还煮过癞蛤蟆吃呢?”
“啊,那也太恶心了。”书曼听了汗毛倒竖,“你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饿啊。犒赏自己经常闹饥荒的肚子。”
“你们不是吃了晚饭吗?至于饿成那样吗?”
“晚饭一会就消化完了,下了晚自习就更饿了。”那样少见荤腥的一日三餐在正疯狂生长发育、拔节长高的体内早已消耗殆尽,他们得踅摸点东西来打打牙祭,慰劳慰劳自己。
“怪不得我看到你们男生吃那么多,都还那么瘦伶伶的。饭都吃到哪里去了。不过我看最关键的还不是饿,而是这个过程非常刺激好玩,瞒过查寝室的值周领导,躲过附近村里的居民。”
“恶作剧的成分也有,旺盛的精力也总得找个地方消磨消磨,傍晚上晚自习之前他们在外面游荡相中猎物,晚自习后夜深人静的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对于我们农村的孩子来说,野外里的食物是大自然的恩赐,那种你我的观念很是淡漠,在乡下各家有各家的水田和菜园,但是随便走哪家的萝卜田里拔一个萝卜吃那是太正常不过的了,不过乡下人不稀罕吃什么萝卜,自己家里多了去了。所以他们并没觉得不妥。小孩子跑别人菜园子里摘点毛豆或者到别人甘蔗地里偷根甘蔗是多么不道德的事,总还是宽容地认为是孩子顽皮,更没有把这个跟偷挂上钩。”
“是吗?这点跟我们镇街上的人的观念还真是不一样。”
“有一次晚上我实在饿得不行了,也跟同伴姜岩松一起在一个附近地里扛来一只大南瓜。可是到底觉得南瓜是偷来的,我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搬它去附近农民家里给弄熟来吃。这样纠结着一等二等,两个礼拜之后,我戳戳床底下的那只大南瓜,发现一戳一个洞,南瓜烂了。于是又只得和姜岩松在某个晚上哼哧哼哧地把南瓜抬出寝室给扔了。”
“哈哈哈哈,”书曼听了却捂着嘴笑起来,说“你们没觉得自己那么去偷是不对的吗?”
梅书曼跟花漾漾分明的性格不一样,花漾漾的对错观念很鲜明,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中间路可走。偷就是不对的,如果这样的故事讲给漾漾听,漾漾一定不以为然,甚至会不齿不屑,志者不饮盗泉水,花漾漾总是贯彻得很彻底。
“当然觉得。有一次学校小卖部家的院子里长了一棵橘子树,我偶然发现桔子沉沉地挂满了枝头,把我馋的。但我又不敢偷,于是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陈墨。然后怂恿陈墨去偷桔子,我来放哨。这样我既吃到了桔子,又没有动手去偷。”
书曼听了又是笑,说﹕“你真是成了孔乙己了,窃书不算偷,这不是自欺欺人吗。伸手摘跟边上放哨就是分工不同,不都是偷吗?”
“情节严重不一样吧?”果明晖红着脸弱弱地辩解着。
书曼又说﹕“偷南瓜和偷桔子不都是偷吗?”
果明晖煞有介事地争辩道﹕“那不一样,偷南瓜是因为饿,偷桔子是因为馋。饿和馋是不一样的。”
嗬嗬嗬嗬,书曼听了又忍不住笑起来。看着果明晖心思沉重很想得到梅书曼认可的样子,梅书曼忍住没往下逗他。
果明晖还说:“我也想过如果妈妈知道自己干这些坏事,指定伤心失望,现在妈妈再严苛也鞭长莫及啊。所以偷桔子的第二天,其实我很有机会伸手摘到桔子的,当时我心动了一下,但心里发誓再也不偷东西了,所以就忍住了。其实我觉得心动的感觉都不好,我害怕自己变成真正的贼。
书曼安慰他说:“不会的。”
何沐阳不一样。陈墨递给何沐阳俩桔子的时候,何沐阳说就你摘的这俩橘子,还不够我塞牙缝的。陈墨说,塞牙缝干什么,你牙缝那么稀,肯定不够塞,吃肚子里不就够了。何沐阳露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笑得得意洋洋。
同样是吃橘子,果明晖想的是我不能成为一个贼,何沐阳想的是这就是兄弟有好吃的总不忘给我分享。有人说,完美是种毒,有缺憾才是真正的完美。这样的何沐阳果明晖才是真实的生动的有血有肉的。若是都像花漾漾那样高举道德主义大旗,挥舞着道德的标尺到处丈量,那世界定然乏味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