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岁月的流逝,五月渐行渐近。
那个时候的五一节日不叫劳动节,而叫做农忙假。
学校正式放农忙假的前一天黎章下午从学校出发回家。一路上黎章脑子里天马行空,无精打采地踩着脚踏车骑在回家的路上。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
屋子的门是掩上的,黎章推开门喊了一声妈妈,但是妈妈没像往日那样应声。于是黎章在家里的每个地方转了一圈,厨房、厅堂、后堂和房间妈妈都不在。
有房子不叫家,妈妈在的地方才是家。
黎章又喊了一声妈。
“你妈妈去了陇上的菜园子里摘菜去了。”隔壁的大娘对黎章说。
“哦。”黎章停好自行车,放下包裹。就往陇上自己菜园的方向奔去。
“妈妈。”陇上在村里西边,黎章看到妈妈正弯腰摘菜。
“小章”,妈妈挽着一个篮子,直起身子站在夕阳的黄昏里对着黎章微笑。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色,霞光万丈的。
看着是那么温暖。
黎章忽的眼眶一红,差点掉下泪来。
是的,他也需要鼓励需要温暖也需要爱的回应。
与妈妈并肩的时候,黎章一路沉默,妈妈却在一边唠唠叨叨。怎么瘦了,怎么脸色不太好啊,怎么好像不开心啊。
“黎章回来了?”村里的女人跟黎章他们寒暄。
“回来了,放农忙假。”黎章妈妈答道,黎章笑笑。
“你好啊,儿子考上大学了,苦日子熬到头了。”
“呵呵,孩子自己争气。”
“什么时候领个女朋友来看看?”
又来了,黎章心说。
那个时候村里出个大学生不容易,像黎章这么一个清秀英俊的人民教师,他的婚姻大事总是引人关注的。
“还没找到合适的,你要是有好的女孩子帮我家小章留意着。”
“黎章有喜欢的姑娘了吧?”唉,农村里的女人们总是喜欢这样套话。
“哪里有,这孩子太内向了。”
“有是有,就怕你儿子看不上。”
黎章很烦听到这些话,他拉着妈妈赶紧走。
但还是勾起了心事,黎章一路往家里走着,脑子里就出现漾漾的脸,我心里是有心爱的女孩子啊,只是那女孩子自己还不知道啊,哎,那个傻姑娘什么时候才知道呢。
因为老是遇到这种对话,所以往日里回到村里的黎章一般都是宅在家里头。村里的女人们太喜欢做牵线的媒事呢。
回到家妈妈开始忙着弄晚饭,大儿子来了,今天这顿饭要弄好多好吃的。煮饭的时候黎章喜欢帮妈妈烧火,看着妈妈的身影在灶间忙碌,有一种宁静的温暖。
“妈,你还记得花漾漾吗?”
“花漾漾?是谁?”
“咱隔壁家花安平大哥的女儿。”
“哦,有印象,他好像有俩女儿。”
“对,漾漾是大女儿。”
“记起来了。当年漾漾妈妈在大队完小教书的时候,正好教你。那时候漾漾也就三四岁吧,长大后的花漾漾偶尔也来过村里。但是印象真的不深。”
“为什么我们都姓黎,他家姓花呢?”
“花漾漾的爷爷原本并不是黎家村里人。40年代初,花漾漾的爷爷从外地逃荒到黎家村,后来漾漾爷爷就被隔壁人家收养,但是她爷爷把自己的姓氏留了下来,算是对祖宗的一点念想。漾漾一家就住在咱家隔壁,漾漾4岁那年跟着她妈妈去了共大。那年你有10岁了。”
“咱们跟她们家是一个族里人对吧。”
“是,村里也分族,一个祖宗延续下来的后代就是一个族。咱家和漾漾家就是一个族里的,同族人的关系比同村的其他人关系要亲很多。你一直在外面读书,所以这些事你都不太清楚。一个族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会互相帮衬着。嗯,按照辈分,你比漾漾大一辈,她应该喊你叔叔。”
原来自己家跟漾漾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黎章长舒了一口气。
“她跟咱家小妹一样大。”
“这并不稀奇,村里还有比漾漾年纪小的,漾漾还得喊他少叔公的呢。”
“她在望湖二中念书,有16、7岁呢。”黎章跟妈妈说话的时候,眼神都是微笑的,似乎在说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妈妈你不知道她真可爱真活泼真勇敢。看到黎章陷入沉思,妈妈也不打扰,任他沉入自己的思绪里。看来自己的这个儿子有喜欢的人了。可是他为什么还是这么不开心呢,说不定是那个叫漾漾的女孩把她儿子折磨得这么形销骨立。
吃过饭,黎章回到自己房间。
坐在灯下,黎章的思绪又回到了学校。
时而凝眉,时而微笑。
在灰面幕的掩护下,黎章尽一切所能地给漾漾提供帮助和方便。事无巨细,只要是他能做到的。但是即使是一层透明的纱,漾漾也会视而不见。
应该不是黎章隐藏得深。
也应该不是漾漾傻笨。
黎章也想不明白究竟漾漾是个什么想法。
他真想敲开她那个小脑瓜看看里面是些什么,为什么做什么她都没有反应。每次看到漾漾单纯无瑕的眼睛他所有的勇气都消失殆尽。
他们什么都聊,甚至也会谈及感情。但是那个感情只是一个话题,跟他和她是没有关系的。
当然有时候他在做什么他没告诉漾漾,比如说今天晚上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他要写封信,一封对他对她来说都意义非凡的信件。
有几天漾漾因为身体不太舒服,蔫蔫的,下了自习想睡觉就直接回到寝室。但黎章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漾漾突然又不来了呢。弄得黎章老是神经兮兮地回头看门,漾漾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对心的凌迟。
漾漾要是来了坐在旁边看书,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自处,连视线的落脚点放在哪他都不知道,更别说表露任何心事。因为他没有任何胜算的把握。煎熬到9点45漾漾回寝室去了,他的心才平静下来,把希望寄托在下一次。
有一天上午黎章从食堂提着热水瓶低头走在去往房间的路上,正上着体育课的漾漾突然冷不丁地一个弹跳蹦到黎章面前,“嗨!”的一声,把黎章吓一跳。但黎章佯装镇定一副惯于处变不惊、面不改色、老成持重的样子,语气故作淡定地问了一句﹕“上体育课是吧。”漾漾丢下一个“嗯”字,掉头又跑去跟女生打球。其时的漾漾头发已经长长了,扎着马尾辫。上午的阳光穿过法国梧桐树浓密的叶子,照在漾漾的脸上,脸庞上一层细细的绒毛若隐若现,额头上一层密密的微汗,活波可爱,生气盎然,像阳光穿过重重雾霾唤醒他内心原始的热情,把黎章一池子老气横秋的水搅得波澜起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午夜的灯光下,黎章倾尽了所有的心力,融注了所有的情感、彷徨、犹豫和斗争,一腔柔情千回百转。知道不能爱,知道不该爱,以为不会爱,可还是无可逃避地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