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沉琎站在教室后面的黑板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右上角工整而大气的“68”两个数字,然后抬起右手轻轻地擦去数字“8”,又在它的位置上写了一个数字“7”,并且用大红色的粉笔仔细地描摹了几遍,直到达到了触目惊心的效果。

离高考,还有六十七天。

她满意地点点头,扔下粉笔,拍去手指上沾染的红色粉尘。她看向陈依其,发现她正眼睛盯着书本,一眨都不眨地在发呆。她疑惑地用口型问旁边的孙宛玲,生怕惊动到了依其,“她又怎么啦?”

孙宛玲毫不在乎地撇撇嘴,食指和中指夹着自己的头发绕着圈,顺滑的自然卷散发着柔和的光,她漫不经心地反问沉琎,“她还能怎么?”她从桌子上利落地跳下去,走到依其身边,把头凑过去,手掌伸进书本和她的脸之间,左右晃晃,说道:“回神啦,都一个星期了!”

依其随着宛玲手掌的晃动,眼睛有了焦距,她勾起唇角对她清淡地浅笑了一下,继续低下头盯着书本,在字词晕开的笔墨篇章里,思绪飘摇,像是躺在云朵上,被风推动着而不知身在何处。

一个星期。周亦璟,已经默默消失一个星期了。

说不难过,那是假的。可是,依其又不仅仅是难过。心底陡然空了,茫然所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相信他真得走了,那般坚定的走了。

这不是周亦璟第一次离开了。一年半以前,他在一个黎明时,义无反顾地第一次离家出走。那个时候,他和周亦琮刚领完高二年级的成绩单,过完暑假,便是高三的学生。而依其比两人低了一个年级。她跑到他们俩的家,准备拉着两人出去玩,却是周阿姨开了门,满脸的泪痕,细长的眉紧皱着,显得眼角的皱纹更加分明。她问依其,“依其,小璟离家出走了,你说,他会去了哪里呢?”

依其眼睛睁得大大的,那一刻,她一点也不吃惊,似乎周亦璟这样的做法,于她的内心深处是很自然的。她只是很难过,他竟没有跟她说“再见”,她于他,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这样的认知,让她的眼泪汹涌而下,那么多的眼泪,反倒吓了周阿姨一跳,她慌手慌脚的给依其擦眼泪,抱着她,安慰她不要哭,她骂着自己的儿子不懂事,连累依其掉眼泪,她只顾着依其,忘记了自己的伤心和担心。

生活依然继续着,哭过之后,依其一样的吃饭、睡觉,只是,从那以后,她看着周亦琮经常会迷茫着走神,想起另外一张相似的面孔。一个月后,周亦璟打了电话回家,说他很好,让周阿姨一家终于放了心,但他始终不愿意回家。

也就是他的那一次离家出走,让依其明白,她的心底,是喜欢他的,喜欢那个总是冷眼笑看着一切,一脸的倔强,对什么都表现地满不在乎,像是会在某一天突然做出一件事,让大家出乎意料和吃惊的男孩的。

那么这一次呢?他这一次的离开,又会让她明白什么呢?

“你们说,如果一个人,可能是朋友、爱人,或者是亲人,如果他背叛了自己,你们会怎么做?”依其对着书本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索性合上,转而向沉琎和孙宛玲问了这样一个看似没有边际的问题。她生怕她们俩没有听懂或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又补充说道:“说背叛有点严重了,大致上是说那个人的做法让你伤心了,他做的事情,让你感到难以接受,以至于让你觉得那是一种对自己的抛弃,对自己的背叛。如果是这样,你们会怎么做?”

“可怜的孩子!”孙宛玲一脸的怜悯,用看待无家可归的小猫一样的眼神看着依其,“你该不会把周亦璟的离开当做是对你的抛弃和背叛了吧?唉,他也真是的,干嘛不直接带着你一起走?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大家一定会以为你们私奔了,哈哈,你说是吧,依其?”

依其对她翻了个不雅的白眼,习以为常地回答:“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我也和你说正经的呢。”孙宛玲回了个更大的白眼,还附带了一副鄙视的表情。

依其哑然,和宛玲认识不是一天两天,她深知她的脾性,她的印象里,宛玲永远是天塌下来她扛着的模样,因为她比一米六二的依其高上那么七厘米。所以,不管依其的心情如何,即使再难过,再不开心,只要有宛玲在身边,一番插科打诨之下,她的心情便会好转起来,暂时地忘却烦恼。

“好吧,随便你怎么认为。那假如你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你会怎么办?”依其不理会孙宛玲的故意转移话题,她再一次问出了一开始的问题,摆出来不知道答案,誓不罢休的姿态,让孙宛玲明白她不是随便问问,而她必须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这样啊,”孙宛玲皱皱眉头,难得地认真思索起来,“朋友的话,如果是你,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若是别的朋友,哼哼,背叛了就不是朋友,我一定会让他深刻理解这个世界上什么叫做‘后悔’。爱人,朱修柏算是吧?他要是敢背叛我,看我不要了他的小命。亲人?亲人应该不会有什么抛弃和背叛了吧?我爸那么疼我,恨不得掏心挖肺的对我,怎么会舍得抛弃我?至于我妈,她只关心我爸有没有背着她找别的女人。”

她将自己的朋友、爱人和亲人点算完毕,又恢复了平时的漫不经心,扬扬眉毛,对依其说道:“就是这样了。那你呢?可别随便说说来敷衍我啊,咱俩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这双灵敏的耳朵一听便知。快说说,你打算怎么对待周亦璟?他可是又一次抛弃你了啊。”

“你就贫吧你。”说完,依其眨眨眼,认真地思索了一会,才带着茫然的语调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可能会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一直地站下去吧?”

“您还真诗意,就是含了一份痴情怨女的味道。”孙宛玲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眼神望着依其,她真想打开她的脑袋,看看她心里都在想什么,但见依其一副无辜而讨好自己的模样,她放弃了这种想法,转而问一直沉默的沉琎,“那沉琎你呢?你会怎样对待背叛和抛弃你的人?”

“我?”沉琎像是刚听见这个问题,她低下头看夕阳从窗边投射下的阴影,一直蜿蜒到她蹆边的桌子旁,她抬起头,声音比往常低沉了几分,“我会让背叛和抛弃我的人后悔一辈子,让他们在余下的人生里饱尝痛苦和悔恨。”

“够狠,我喜欢。”孙宛玲在旁边拍起手来,带着“孺子可教”的微笑,“沉琎,没想到你平时不声不响的样子,竟然这般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成语是你这样用的啊?”依其笑着责备宛玲,她疑惑地望向沉琎,感受到她在那一刻显露的异常。

沉琎笑了,语调恢复了轻快,说:“这个话题不是你提起的吗?我只是随便说说,开个玩笑而已,瞎猜测什么。”

太阳像是被什么拉扯着,一点点地坠落下去,黑暗从阳光的灿烂底部缓缓地升上来。光线朦胧,所以,依其只看见了沉琎扯开唇角的微笑,却没有看见她眼镜镜片后隐藏的几丝落寞。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六点十七,还有十三分钟晚自习就开始了。

一个接一个的学生走入了教室,三三两两成群,有的说着各自感兴趣的话题,不时大笑出声;有的似乎是在研究一些难题,眉头皱着,各自为自己的观点争辩着。上课铃响的那一刻,朱修柏汗水淋漓地跑进了教室,几乎是踏着铃声进门,脸色兴奋并因为运动而带着红晕,却紧紧抱着心爱的足球,生怕被谁抢走一样。孙宛玲挑着眉骂了他一句,将外套扔给他,这样的天气,还是寒了一些,稍不留神就可能感冒。

依其看着这些,感觉高考离自己还是很远一样。她望向窗外,影影绰绰的天色看不分明,然后,校园里的灯依次亮了起来,可以清楚地看到所有的景物。路上还有很多学生的身影,那是初中部的学生们,他们的声音随着风,远远地传进这群高三学生的耳中,他们却不动声色地读自己的书,做自己的题。

这是一所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寄宿制私立中学,朵水中学。不按星期休息,每个月月末放三天假。其余的时间,学生们要严格按照学校的作息时间表起床、吃饭和上课。依其所在的这个高三班级,大部分学生的初中时代都是在朵水这里度过的,六年的时间,让他们已经很适应这里的生活。

而依其和孙宛玲是例外的一小部分学生,她们是在高三上学期一起转学到这里的,从市一中到朵水。这一切,都要从半年前说起,从周亦璟离家一年终于回来的那一时刻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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