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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1 / 1)

卡波妮-羞-怯地停在围栏外,等着泰勒法官注意到她。她戴了条干净的围裙,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泰勒法官看见她说:“这不是卡波妮吗?”

“是的,先生。”她说,“我能把这封信送给芬奇先生吗?它和——和这个案子没有一点关系。”

泰勒法官点点头,阿蒂克斯从卡波妮手里接过信封。他打开来,读完之后说:“法官,我……这是我妹妹写的。她说我的两个孩子失踪了,从中午就没再出现……我……你能不能……”

“阿蒂克斯,我知道他们在哪儿。”安德伍德先生大声说,“他们就在楼上的黑人看台里——从下午一点十八分整开始,一直在那里。”

我们父亲扭头望了望上面。“杰姆,给我下来。”他喊道。之后他对法官说了些什么,我们没听见。我们跨过赛克斯牧师,穿过人群向楼梯走去。

阿蒂克斯和卡波妮在楼下等着我们。卡波妮看上去很气恼,阿蒂克斯却显得很疲惫。

杰姆兴奋得直蹦。“我们赢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阿蒂克斯冷淡地说,“你们一下午都在这里?快跟卡波妮回家吃晚饭——然后待在家里。”

“啊,阿蒂克斯,再让我们回来吧。”杰姆恳求说,“让我们来听判决吧,求求你!”

“陪审团很可能出去后马上就回来,不知道……”我们能看出阿蒂克斯缓和了些。“好吧,既然你们都听见了,剩下的再听听也无妨。这样好了,你们吃完晚饭可以回来——要慢慢吃啊。去吧,你们不会错过任何重要事情的——如果到时陪审团还没回来,你们可以和大家一起等着。不过,我估计等你们回来就结束了。”

“你认为他们会那么快释放他?”杰姆问。

阿蒂克斯张开嘴想回答,可最后又闭上走了。

我祈祷让赛克斯牧师给我们留着座位,但一想到人们在陪审团离去后也会蜂拥而出,我便停止了祈祷。今天晚上,除非这些人也带了晚饭,他们将会把杂货店、咖啡店和酒店都挤得爆满。

卡波妮督促我们回家去:“一个个都活剥了你们的皮!瞧这馊主意,你们这些孩子居然全听了!杰姆先生,你难道不懂事吗?还带你的小\_妹妹去听那案子?亚历山德拉小姐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气得中风!那不适合小孩听……”

街灯已经亮了,我们一边走着,一边偷眼瞥着卡波妮愤怒的侧影。“杰姆先生,我还以为你这肩膀上长着脑袋呢——瞧这馊主意,她是你的小\_妹妹啊!瞧这主意,先生!你应该为自己感到万分-羞-耻——你难道没脑子吗?”

我可是兴高采烈。那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我觉得自己需要好几年才能把它们理清,而现在卡波妮又把她宠爱的杰姆贬得一文不值——啊,不知道今晚还会发生什么奇迹呢。

杰姆在嘿嘿嘿地笑。“卡波妮,你不想听听吗?”

“闭上你的嘴,先生!你本来应该-羞-得抬不起头,还有脸在这里笑……”卡波妮又重复了一遍那些老掉牙的恐吓,可是一点也没能打动杰姆以引起他良心的不安。于是走到门口时,她便使出了杀手锏:“要是芬奇先生不跟你们算账,我也饶不了你们——进去吧,先生!”

杰姆咧着嘴进去了,卡波妮对迪儿严肃地点点头,表示默许他一起吃晚饭。“你马上给雷切尔小姐打个电话,告诉她你在哪里。”她对他说,“她到处找你,都快急疯了——小心她明天一早就把你送回默里迪恩去。”

亚历山德拉姑姑见到我们时,一听卡波妮说是在哪儿找到我们的,几乎要晕过去了。我猜,她知道阿蒂克斯允许我们饭后再回去,心里很受伤害,因为她吃饭时一言不发。她只是把盘子里的食物拨来拨去,忧心忡忡地看着卡波妮带着报复侍候杰姆、迪儿和我吃饭。卡波妮给我们倒上牛奶,在每人盘里放上土豆沙拉和火腿,嘴里时轻时重地抱怨着:“不嫌害臊。”她的最后一句命令是:“你们都慢慢吃。”

赛克斯牧师给我们留了座位。我们惊奇地发现,我们已离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而同样惊奇的是,法庭里的情形和我们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只有很小的变化:陪审团的包厢空了,被告走了,泰勒法官也离开了,不过我们刚要落座时他又出现了。

“几乎没人动过。”杰姆说。

“陪审团离开后他们也活动了一会儿。”赛克斯牧师说,“下面的男人们给女-人们带来了晚饭,她们又喂了娃娃们。”

“陪审团离开多久了?”杰姆问。

“大约三十分钟。芬奇先生和吉尔默先生又说了些话,然后泰勒法官对陪审团进行了训谕。”

“他怎么样?”

“什么?噢,他做得很好。我没什么可抱怨的——他相当公正。他说如果你们相信这个,那么你们就得拿出这样一个裁决,但如果你们相信那个,你们就得拿出另外一种裁决。我觉得他有点偏袒我们这方……”赛克斯牧师挠了挠头。

杰姆笑了。“牧师,他不应该有所偏袒。不过也别担心,我们已经赢了。”他踌躇满志地说,“就凭我们听到的这些,什么样的陪审团会判定有罪呢?”

“杰姆先生,你也不要太自信。我还从没见过任何陪审团会在裁决时让黑人赢了白人……”但是杰姆不同意赛克斯牧师,于是我们大家又被迫听了一场杰姆的报告,他根据自己的强---奸-法知识对本案证据进行了分析:如果女方愿意,就不算强---奸-,不过她必须得超过十八岁——亚拉巴马州是这样规定的——马耶拉已经十九岁了。当然了,你还得踢啊喊啊,你必须是被对方彻底击败,没有还手的力量,最好是被打晕过去。如果你小于十八岁,就不用管这些了。

“杰姆先生,”赛克斯牧师提出了异议,“这些话不适合让小女孩听……”

“噢,她不明白我们在谈什么。”杰姆说,“斯库特,这些对你是不是太深奥了?”

“当然不是,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明白。”也许是因为我说得太像真的了,杰姆就此打住,再也没讨论这个话题。

“牧师,几点了?”杰姆问。

“快八点了。”

我向下望去,看见阿蒂克斯手揣在口袋里在散步。他在几扇窗前走了一遍,然后又沿着围栏向陪审团包厢走去。他看了看里面,又察看了一下高居在宝座上的泰勒法官,跟着又走回到原来的地方。我在他望过来时向他挥了挥手。他点头回应了我的致意,接着又踱起步来。

吉尔默先生站在窗前,正在和安德伍德先生交谈。法庭记录员双脚跷在桌子上,在连续不断地抽烟。

可是,法庭里在场的这几个人——阿蒂克斯、吉尔默先生、酣睡的泰勒法官,还有法庭记录员伯特——是仅有的几个样子比较正常的。我从没见过坐得满满的法庭这么安静。偶尔有个婴儿烦躁地哭起来,有个孩子匆匆跑出去,但大人们都正襟危坐,就像在教堂里一样。楼上的看台里,我们周围的黑人们或站或坐,也都带着朝圣般的耐心。

县政府楼上的老钟咯咯地紧着弦,准备整点敲钟了。接着它震耳欲聋地敲了八下,震得我骨头都在抖。

当它敲到十一下时,我已经不太清醒了,和瞌睡搏斗得疲惫不堪,我便靠着赛克斯牧师舒服的臂膀打起盹来。我猛一下惊醒了,为了努力保持清醒的状态,我便把注意力集中在楼下的脑袋上:有十六颗秃头,有十四个人可以划归为红头发,有四十颗脑袋介于棕色和黑色之间,还有——我想起杰姆在做一项短期心理研究时曾对我说:如果有足够的人——也许要有满体育馆的人——都把意念集中在一件事上,比如让林子里的一棵树燃烧起来,那么这棵树就会真的自燃。我把这个主意用上,默默地请求楼下每个人都把意念集中在释放汤姆上,可是又想到,如果他们也像我一样困倦的话,就不起作用了。

迪儿脑袋靠在杰姆肩上,睡得正香。杰姆则静静地坐着。

“好长时间了吧?”我问他。

“是啊,斯库特。”他高兴地说。

“可是,照你原来说的,只要五分钟就够了。”

杰姆扬起了眉毛。“有些事你不懂。”他说,我困得实在没力气和他争辩。

不过我肯定还是相当清醒的,否则那印象不会悄悄进入我的记忆。它和上个冬天的记忆没有什么不同,尽管这个夜晚很闷热,我也打哆嗦了。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法庭里的氛围都变了,变得和那个寒冷二月的早晨一模一样:知更鸟不叫了,莫迪小姐新房子上的建筑工们停止了敲击,每一户邻居家的木门都关得像拉德利家一样严。一条荒凉的、紧张等待着的、空空如也的街道,而法庭里却是坐满了人。闷热的夏夜和冬天的早晨,它们竟然毫无区别。泰特先生进来了,他在跟阿蒂克斯说话,很可能还穿着他的高筒皮靴和短夹克。阿蒂克斯停止了他安静的散步,把一只脚蹬在椅子最下面的横档上。他一边听着泰特先生说话,一边慢慢地上下摩挲着大腿。我随时期待着泰特先生会说:“芬奇先生,把他带走吧……”

可是泰特先生说的却是:“准备开庭。”那声音很威严地响起,我们楼下的脑袋都猛地抬了起来。泰特先生出了法庭,随后带回了汤姆·鲁宾逊。他把汤姆引到阿蒂克斯旁边,让他坐在原来的位子上,自己则站在旁边。泰勒法官也猛然惊醒,直直地坐在椅子上,盯着空空的陪审团包厢。

接着发生的事就像梦境。在梦中我看见陪审员们回来了,像潜水员一样移动着,而泰勒法官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那么微弱。我看见了只有律师的孩子才可能看到、才期望出现的情景,那就像看着阿蒂克斯走上大街,举枪上肩并扣动了扳机,可是看的过程中心里一直很清楚:那枪里是空的。

陪审团从不看已被他们判罪的被告。当这个陪审团进来时,他们也没有一个人去看汤姆。陪审长把一张纸递给了泰特先生,泰特先生把它交给书记员,他随即又交给了泰勒法官……

我闭上了眼睛。泰勒法官在宣读陪审团的表决:“有罪……有罪……有罪……有罪……”我偷眼看了看杰姆,他的手在栏杆上抓得发白,两个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每一声“有罪”都像刀子捅在他的胸口。

泰勒法官在说着什么。他把法槌攥在手里,却没有用它。朦胧中,我看见阿蒂克斯在把桌上的文件收进文件箱里。他“砰”的一声合上箱子,走到法庭记录员身边说了些什么,对吉尔默先生点点头,然后又走到汤姆身边,手抚着他的肩膀和他耳语起来。阿蒂克斯从椅背上拿起外套,把它搭在肩上,离开了法庭,然而走的却不是他平常的出口。他肯定是想抄近路回家,因为他快步走上了通往南门的中间过道。他向门口走去的当儿,我的眼睛一直追随着他的头顶。他没有朝上看。

有人碰了碰我,可是我不愿让眼睛离开下面的人群,不愿离开那从过道上走远的阿蒂克斯孤独的身影。

“琼·路易丝小姐?”

我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全都站起来了。我们周围和对面的看台上,所有的黑人都站起来了。赛克斯牧师的声音像泰勒法官的一样遥远:

“琼·路易丝小姐,起立。你父亲要经过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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