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入夜的降温，整晚渐渐散去的酷热后，清晨是一天中最为清爽的时分。
宽大的楼体屏幕下，人流稀少的广场边上，坐在大块台阶间，有人仰起头，正平静倾听着闪烁的led显示屏中传出主持人那洪亮的声音。
“近期澳利洲外长向我国及英不列颠、日耳曼等国同期发起了正式大使团访问申请，据悉将出面组建包括阿美利加、加纳达、高丽、帕劳等多国成员在内的联合访问团，乘船入境访问……”
“——不久前，我国华科院生物物理研究所在对人类健康条件研究过程中，借助志愿者长期协同试验检测，突破性揭开了了人体电位运作机制的某些谜底，并将其与古医学中提及存在的‘脉络’、‘气’等要素构成了一定对应关系，在此基础上初步形成了新成果，这标志着我国传统医学中部分在以往所被忽略的……”
收回目光，青年脚尖在阶下轻轻一点，噔地跳起身，背着包径直走向了远处的马路边。
含混模糊的说法，没有太多切实内容。结合实际情况来看，与其说是医学突破所随之而来的报喜，倒不如说更像是在……
铺垫？
他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指，一言不发。
……
经过广场另一块时，热油扑鼻的香味逸散，一家早起卖炒面的摊子前面不远位置，一个穿着黑短褂，净白头发梳得齐整发亮，看着得有七八十左右的老爷子，刚带着两个孩子在松树下面拉完腿松了筋，正摆了小男孩的肩到手肘高度，让他们相向站着，贴掌对推。
“手要抓稳一些，肩膀不要太硬，力道大了就收不回来。对方推的时候，要像一条弹簧，如果抵不住，那就试着立刻转力反过来带着那股力道歪开……诶对，这就是所谓的不要强抗，这需要的是靠身体感觉和发力经验。”
拉着一个孩子手腕向侧面划开，感受另一个孩子的手掌用力偏向。老人又按了按看着年龄稍小一点那个男孩的脊背，让他略微拱起腰盘。
“不要站得太僵，要有一种双腿重心可以随时转换的平衡感。”
穿着平底鞋的小男孩额上已经冒出了点点汗光，正跟着老人的指点将腿架得更开了一些，提胯吊步，脚掌向内，尚未发育足够的身高逐渐拉成了一个抱圈般的姿势。
另一个更大些的男孩则并未急着动作，只是同样单手屈肘，横肩缓垂，跟着调节腿上重心，平鞋底扭转后擦，发力贯穿在腰腹间，如同一个螃蟹拧爪的架势，没有被轻易带动手掌。
——然后他就挨了老人一个爆栗。
“一生，给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腿拉那么开，你当你在进弓步呢？你这样面对前方是有缓冲了，可别人从侧面下脚，就像这样——”
老人滑步一记膝盖虚顶，弹腿就如同一只磨盘落下，逼着男孩的腿弯从侧面压过，那身形直接踉跄两下没站稳，差点摔了下去，原本与另一个孩子对压的手也就此一歪。
“咯，你就现原形了。”
额间渗出汗迹，男孩仓促前扑两步，收腿直起身来，一张小脸上满满的不服气。
或许在他那尚显稚嫩的思维里，仍然有些不明不白的地方。
“可是爷爷，可就算有人来打架，他也应该在我正面啊！我干嘛用侧面对着他！”
跟着又是一记爆栗！
“哪来那么多歪理！记住，你小子不可能用正面去面对所有的东西，这就是理由。”
看着至多十一二岁的男孩迅速垮脸撅起了嘴，“臭老头！你又敲我头，会变笨的！回去我要给爸爸妈妈告状！”
——这无疑是人类幼崽高效对付老年带崽人士的绝招之一！
像是被触到了什么软肋一样，老人的脸色一时有些尴尬了起来，最后也只是摇头叹了口气，“唉……算了，一生，你自己在旁边搭会儿架子，我先单独教教你弟弟。回去的时候爷爷给你们买支棉花糖。”
在一番讨价还击，加上了半个小时电脑时间后，勉强算是被“收买”成功的男孩站到后面去，熟练地撑开双臂，收拢下肢，扛腹蹲成了个平平的马步模样，稳而不僵。
嗯，看得出来，这倒称得上是“家学渊源”了，也不知道这小家伙以前是受了多少罪，才会搭成如此自然的架势。
更小一些那个男孩则是开始跟着老人的动作，不断被轻敲姿势纠正细节，不一会儿就有些汗水汪汪，脸上也带上股子不乐意的味道了。
但徒劳的抗议毫无意义，想跑也跑不掉，被老爷子揪着耳朵手把手地一点点仔细教，孩子也只能有些赌气般的鼓着腮帮子站在那里。
很快，这个小家伙就完全被老人摆成了一个张肩如挑担的造型。
眼看着那双蹲压下的双腿，不一会儿便颤抖了起来。
老人依旧绕着他信步转来转去，左右晃悠，不时拍按一手身上高低各处，就如同烧陶匠人摔打细泥一般，持续调节孩子不断变形走样的姿势。
站在不远处的青年，倒像是略微看出了一点什么。
他眨了眨眼。
没有任何的征兆，甚至捕捉不到肌肉发力的痕迹，浑身上下姿势不变，旁观者脚下一滑，无声无息的就此平平地“挪移”了三两步开去。
那动作仿佛脚下忽得生出了一只滑轮一般，同时透着古怪的僵硬与流畅之感。
也亏的是这会儿一大早的，周围少有几个过路之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否则或许会引出点小事来。
可不知为何，谷胤反而有些皱起了眉头。
“脚掌齐趾发力吗……”
作为一眼之下“抄袭”而来的本领，他甚至能比这位作为“原主”的老人自身更加深入地感觉到其间那份发力的微妙细节，宛若山岩间沿着暗隙淌下的水流，蕴藏无声。
这实则并非是多么高深，但也绝非粗陋的技艺。若是未经锻炼的常人，亦或不经长年苦功，几乎没有可能协调操控身体重心，令肢体动作达到如此行云流水，几乎不着痕迹的地步。
但这依旧无用。
这样的技法，理应是前人们在一代代的生活与锻炼打熬中淬炼出来的经验，是秉承人身关节发力之点，对于人体结构功能的自然协调开发之举，亦是与人争斗，护持自身的老练诀窍。也绝不能说在步入了现代社会，它就是该抛进废纸堆里的“无关细节”了。
可对于现在的谷胤而言，这样的“常人技巧”，却实在的并没有太多意义了。他若是愿意，根本不需要如此明显偏向方寸间转挪的细微技法，单脚不借膝力也足以一跃飞掠而出。
——说到底，这本也只是出于常人状况考虑，所逐渐“设计形成”的技法。
所以说，这样仔细想想，或许反而是单纯创作之中，那些仅存于幻想下的“超人类”的技艺，倒更为贴近自己的实际情况一些？
毕竟……
下意识扶了扶鼻梁上的那副平光黑框眼镜，他望向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