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公会计来到那间临时充作孕检室的屋门口,老远就又听到里面传来拍桌子打板凳的呵斥声,不禁心里“咯噔”一下驻足瑟缩不前了。他怕碰上前来参加孕检的新侄儿媳妇,更怕看见新侄儿媳妇当着他的面遭人呵斥遭人捉弄,哪怕只是貌似玩笑半真半假,他的脸面也是无论如何都挂不住的。可一阵儿仔细辨听之后,他断定屋里面遭呵斥的女人不是他的新侄儿媳妇,而是那个生过两个孩子,丈夫又不在家的叫什么花的娘们儿。因为她此时的嘤嘤啜泣,和在漫漫长夜里时常能听到的一样凄凉,是那种两个**儿上叼着两个孩子,死、活都觉两难的欲哭无声。公会计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所有的文艺作品里,都把女人生孩子描绘得那么伟大动人,前苏联还奖励过母亲英雄。为什么一被列为计划生育管理对像,她们就好像立刻变成了爱偷腥的猫一样,被人时时处处严加防范严加申饬。出门打工遭人暗中窥视盘查,简陋肮脏的农村孕检床上,她们叉开双腿由着多人肆意观察。一旦查出计划外怀孕,或是该做未做节育、绝育手术,那真的就是百口难辩半点母性的尊严都没了。公会计打心眼儿里希望上上下下能都对她们温柔一点客气一点,最起码不能经过一次孕检就像过一次堂一样,让她们人人自危个个害怕。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呢,为什么非要训斥连声甚而扒了人家的房子砸了人家的锅呢?!

这个什么花家就是让乡计生办组织的专业队伍扒了房子砸了锅的。她的肚皮不争气,头胎没生男孩儿,二胎东藏西躲还是没生男孩儿。月子没过完,计生办的专业队伍就冲上门来,勒令她男人去县里做绝育手术,说是三天之内不做绝育手术就扒屋牵牛。她的男人是几代单传的宝贝疙瘩,死也不肯被人强迫绝户,与别人一起被强制到县城后趁乱逃跑,抛家舍业只为保住有生力量。乡计生办的人当然气急败坏,赶走了猪,牵走了羊,耕牛被牵到半路上又送了回来,说上级最新规定不能毁坏种责任田的家伙什儿。房子被拆了半拉留了半拉,因为不拆不足以彰显政策的威力,全拆了又怕那什么花带着两个孩子住到乡政府去,因为那里毕竟还是人民的名义。智慧的领导于是破城之后见好就收,留下残墙破院满目苍凉让人看着难受活在里面更难受。被送回来的耕牛,就栓在一根被墙土瓦块埋住半截儿的檩条上废墟里站着,那什么花照顾孩子尚且艰难,饲喂它当然更是不周。星月之下长夜难捱,吃不饱的耕牛不时“哞哞”出声,喂不饱的孩子醒来就要哭闹一阵儿,那什么花一息尚存哪能不心如刀绞悲从中来,嘤嘤啜泣常常从五更半夜断续至鸡啼黎明。有一次公会计半夜醒来良心发见,实在是再也不忍猝听木耳不灵,打算走去好言抚慰她一下,再从门缝里塞给她二十块钱。不料刚一走近她家的断壁残垣,耕牛忽然站起来了,她家的小狗也叫起来了,吓得公会计“咚咚”心跳进退都不敢动弹。一阵儿难耐的相持过后,公会计感觉住人的那屋有窗帘儿响动,知是那什么花害怕有贼隔窗窥望动静儿,忙惶急地小声告白说:“侄儿媳妇你甭害怕,是我,就是你公二叔。我来就是想劝劝你甭老是哭了,哭坏了身子大人孩子都遭罪。再难的日子都得往前过,不为大人也得为孩子。我这里给你带了二十块钱,先垫垫手头儿给孩子买袋奶粉喝......”公会计一边惶急地说着,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屋门前凑,不料还没等他凑到屋檐下,里面就叮叮噹噹地将门顶结实了。此后不管公会计再怎么说怎么劝,里面都是只有哭声没有应声,公会计声声叹息之后多少也是觉得有些无趣儿,临离开的时侯还是再三叮嘱有难处时尽管找他。

深夜送过关怀送过温暖之后,那什么花白天在村里遇见公会计,都是老远地就低下头去绕道走。公会计心说这好事做得让人家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苦苦一笑泰然处之,只当人到难处脸皮薄,见人就怕见人就躲,也是心下凄苦情绪低落的表现。而今眼见她被抓来饱受责难,是进去帮她说句话好呢?还是不进去好呢?公会计正在门外犹豫不决举棋不定,忽听屋内“哐噹”一响伴着撕心尖叫:“我不活了我给你们拚了......!”公会计这才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只见办公桌倒了椅子也倒了,那什么花就趴在那上面,头发散乱额头上汨汨流血。相去两步,那上差脸色铁青手攥钢丝车锁,“呸呸”干吐烦躁跳脚。看来是他坐在那里不吐人话,那什么花气急难忍以头相撞以死相搏。公会计和兰花湖忙上前一人拉住她一只胳膊想把她搀起来,可她呜呜大哭就是不起,一任额头流血。公会计忙又掏出自己的手绢来给她擦给她捂,劝她赶紧到卫生室去包一包。那什么花一把推开他,鼓鼓涌涌地站起身来,额上流着血眼里流着泪,“哧啦”一下撕开襟怀坦露出自己的肚皮,宣言似的豁出去说:“我确实是光想一头碰死生孩子生怕了!我让你们睁开眼睛看看,为了生这两个孩子我己经开过两次刀,医生说我先天性**狭窄不能怀孕,一怀孕就得开刀。一提开刀我就吓得一夜一夜睡不着,那种苦痛不在谁身上谁不知道。我已经再三再四地向你们保证了,这辈子我是坚决不再怀孕生孩子了,无论什么样的节育措施我都能接受,只求你们甭再逼迫我饶了我这一刀!好话说了七千你们就是不肯答应,既然是真想逼死俺们娘仨儿那也就别等上县城了!来来来!你这当领导的不是一直都攥着傢伙了吗?有种就给我这上面再来上一刀,死在家门口也比死在县城近便些!”她这么一发疯般地不顾一切,那骄横无礼不通人性的上差倒吱吱唔唔节节后退了。那什么花索性又将裤腰往下褪了褪,以使露出的肚皮更为宽广辽阔,方便别人动刀。那已有的两个旧刀疤又染上了额头上滴下来的新鲜血,愈发由暗红变为鲜红,就像两个硕大无比的蜈蚣得了灵性延展拳脚蠢蠢欲动,看得每个人都心里发慌、发瘆。公会计眼含热泪又赶忙上前为她擦滴落在肚皮上的鲜血,还想帮她往上揪一揪褪下去的裤腰,一切都是不由自主情不自禁。不料兰花湖轻捣一下他的后腰,说了句“你个死老头子咋摸人家的肚皮呢!”声音虽然不大却不啻是一颗炸雷,一下把所有正在演绎的恩怨情仇全炸反转了。仓惶的上差勾头来看,兰花湖和那个女孕检员“吃吃”偷笑。刚还奋不顾身的那什么花也像戏中醒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低头一顿脚,提了裤腰掩上襟怀,“呸”了一口骂上一句:“没有一个好东西!”就低着流血的额头跑走了。

剩下长出一口气的上差,用一手攥着的钢丝车锁敲打另一只手,边敲边用脚尖点地配合;公会计起初傻楞楞地站着,后来蹲在地上两手扣着后脑勺,一声接一声的懊悔“咳哟”!兰花湖和那个女孕检员交换一下眼神儿,吐着舌头挤眉弄眼儿地先去找饭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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