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眸光淡扫,将场间众人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轻轻一弯,炯炯有神的眼波之中隐隐掠过一抹狡黠的色彩,只听他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一日,这位老茶客与馆主‘天涯茶卿’在帝都某棵不知名的歪脖子树下偶遇,忆及茶舍之事,老茶客便问其中端倪。”
“那馆主‘天涯茶卿’闻言,先是微然一笑,继而告之曰:‘茶艺一道自然离不开选茗、择水、茶具、烹茶水准等四项世人皆知之要素,不过前往弊馆品茗之人,最为着意的,却是我天涯茶卿的名气与远近四方的饮茶氛围,以上四项反倒在于其次,换言之,真正的饮茶,饮的乃是心情,又或者是意境,若是强求香茗品次,岂非着相?我且问你,你是站着喝茶舒服,还是坐着喝茶舒服?愿意被美丽的少女服侍,还是愿意自斟自饮?’这种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即便是同样的一盏香茗,因为品茶的环境变了,价钱自然也要水涨船高,故此老茶客无言以对……”
叶秋的声音再次转淡,直至微不可闻,此刻他的脸上挂着一抹懒洋洋的浅笑,蕴含着善意的目光遥遥地望着课室中的一众学子,令人观之而好感陡生。
若是不知底细的人见了他这番模样,一定会给他一个“谦谦君子,温良如玉”的至高评价,而决计不会将他和那个被萧妃萱无情抛弃的废材少爷联系到一起。
老夫子原本觉得叶秋口中的“茶舍”之事只是其自编自撰,不过听到此处,不由对自己先前的想法产生了一丝怀疑,若是自己杜撰,仓促之间岂能毫无滞涩?
“……真正的饮茶,饮的乃是心情,又或者是意境,若是强求香茗品次,岂非着相?”
老夫子轻抚着颔下几缕颇有个性的山羊胡,口中喃喃的这般低吟着,昏黄的眼眸深处,射出两道一闪而逝的光芒,仿佛忽然间有了某种顿悟,又似乎风吹落叶,带走的只是自己心底的无限遐想。
观六书而始于象形,与细微处体察世间万理。
这是帝国的读书人追求的最高境界,也是他们一直以来引起为傲的坚持。
不错,就是引以为傲。
读书人无论在学问上达到何种境界,哪怕是最终成为了帝国皇室认可的文圣,他们的寿命仍然与普通百姓无异,一样是短短的几十年,即便他们拥有数不尽的金银财物,可以享受的,也不过是区区几十个春秋寒暑,比起那些动辄几百年寿元的天极、皇级武者,几乎是蝼蚁般的存在。
因此,绝大多数的武者看不起读书人,甚至不屑于和他们有任何形式的往来。
不过即便如此,在读书人的心中,依然有着专属于他们自己的骄傲,这种骄傲看在旁人眼里,可能会嗤之以鼻,甚至显得有些讨厌,可正是因为这种骄傲,他们才有了探究天地至理的动力和勇气,帝国才得以长治久安,历经千年而不衰。
虽然很多时候有心而无力,但依然有人无畏无惧,力求在这个凡俗的世间为自己留下浓厚的一笔。
这个世界不乏那种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文才之事的读书人,而这位老夫子正是这样的一类人,因此,他不会放过任何有道理有意境的词句。
在他看来,那位“天涯茶卿”对于茶艺一道,的确有着非同一般的见解,甚至已经达到了以茶入道的境界。此番言语无论是叶秋杜撰,还是真有其人其事,爱屋及乌之下,他对那个经常不来书院听夫子们讲学的俊秀少年,观感稍稍好了几分。
若是叶秋知道他此时的想法,想来会窃笑不已:这种似是而非,因为所以科学道理,实际上毫无道理的说辞,本公子分分钟便能说出一箩筐,放到你那里居然变成了“非同一般的见解”,甚至还差点给出了“以茶入道”的四字评语,晕,“以淫入道”还差不多。
蓝裙美妇目光盈盈地望着叶秋那张略显秀气的少年脸庞,静静地聆听着他略带磁性的男子声音,脸上的那抹浅笑,仿佛亘古永存,始终荡漾着诱人心田的涟漪,不过当她看到叶秋再次停了下来,脸上露出那种彬彬有礼的表情之后,顿时就有了一种抓狂的感觉。
一众学子则是抱着听故事的心情,凝神听着叶秋口中的话语,此时见“帝都茶舍”的故事似乎已经讲完,便将目光自他们名义上的同窗身上收回,做好了继续听老夫子讲学的准备。说实话,这个故事在绝大多数学生眼里,水平仅仅是中上而已,用不了多久便会被他们忘在脑后。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求学精神极为强烈的学生,他们将适才老夫子口中轻声呢喃的那番话语用心的记了下来,以待日后慢慢品磨消化。
老夫子同样认为“帝都茶舍”的故事已然告一段落,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少年的声音再次清晰的传来道:“老茶客认为那‘天涯茶卿’所说的一番言辞虽然听之有理,不过仔细一想,似乎又觉得哪里不对,他默然沉吟片刻之后,忽地眸光一闪,继而朗声吟道:‘担一肩明月,揽两袖清风,三呼四五个骚客,共品六七盏香茗,八九个女侍来迟,可叹金币十枚不少。”
原本以为故事已经结束的老夫子和一众学子闻听这番言语,立时静耳聆听起来,待听到那老茶客最后吟哦出的联句之时,很多人心里皆在寻思,这似乎只是一个上联,不知这下联我等能否对得上来。
唯有蓝裙美妇始终笑吟吟地望着叶秋,仿佛早已知道他方才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一般。
叶秋见此情形,只好无故地耸了耸肩,继而用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口吻继续讲述道:“这是一个数字联,那位老茶客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作出此联,也算是有几分才智了,谁知那‘天涯茶卿’闻听此联,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在老茶客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下,他竟自顾自地吟诵起了方才前者所作出的那个数字联,只是他将老茶客原联中的最后一句稍稍做了些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