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天地之间的整片草原只剩下了戈烈和镜两个人。
镜忽然伸出手,想要拭去戈烈脸上的血迹。
在一个时辰前,厮杀已经持续了许久,戈烈几乎是杀出了一条血路。敌人想抓住她的软肋让她放弃抵抗,可是她并没有停下手。
前进的步伐伴随着一路的鲜血淋漓残肢纵横,连伴随她好几年的长矛最后也断裂,她随手在地上捡了一把大刀,再看向王弟的眼睛带去了暴戾无比的压迫感,席卷而来似大浪滔天,狂风狂卷。
那弱者握刀的手在颤抖,只能不断的似威胁,似求饶的喊:“别过来!不然我真的杀了他!”
“好啊,那我就厚葬他,然后把你的头颅拿来当夜壶。”
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杀戮者了,戈烈的话冷冽又带着嘲讽的笑意,嘴角高高扬起,蔑视千军万马。
她好像不知疲惫,没有体力的下限,只是一刀又一刀的,又快又狠。
在王弟知道戈烈不可能停下来之后,他举刀向风刹而去,但是有人比他快了一步,一把娟秀小刀刺进了王弟的心口。
小刀在胸腔里面被握刀之人扭转,使伤口进一步扩大,剧痛让这个将死之人扭曲了面孔。
镜面目清冷,一把扯出了刀。
“谢谢你救了风刹。”戈烈避开了镜向她脸而来的手,低头不着痕迹的退开一步,使镜的手落了个空。
镜道:“要谢我,总要有诚意才行。”
“你想要什么?”
“我没有想要的,我只有不想要的。”
戈烈“哦”了一声。
“你不问我不想要什么吗。”
戈烈没有什么力气,长时间的战斗使她有些疲乏,她勉强的开口道:“那你不想要什么?”
“我不想要走。”
戈烈望着镜,对面的那双属于他的眼睛里黑黑的瞳孔,像是阳光照不到的深潭那般幽深,静谧的不想去打扰,他像个没有喜怒的仙子,说这话的时候也平静的摸不着情绪。
可是戈烈却涩了眼眶。
停了许久,戈烈道:“你们南国,有一首诗我很喜欢,叫做‘戈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说的是射下禽鸟,烹调为佳肴,佳肴做成后一起饮酒,白头到老。”
镜缓缓接了下句:“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我烹调不了菜肴,也不会弹什么琴,南国的女人能做的一切我都做不了。”
镜刚想说话,戈烈抢先道:“最重要的是,我给不了你白头到老。”
“如果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呢?”镜缓缓说。
戈烈抬手指向自己的胸口:“那我的这颗心,也给不了你呢?”她转过身,看见大雁北归,天空的颜色好似非常温暖,她长长的叹气,把疲劳吐纳。
“我不想把你留在身边,我会觉得愧对你,”戈烈终于做了决绝的否定:“我已经放过了你,给你的不单是自由,请你不要回来。”
镜从身后缓缓的抱住了她,戈烈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体显的略显娇小,镜高高瘦瘦,与戈烈差不多的个子,似乎还要高那么一点。
他们有过许多实质性的亲热,戈烈却是第一次了解到镜的身体,无关其他,只有简简单单的温暖二字。
很久之后,镜松开了她,道:“那么,让我看着你先回去,我再离开。”
戈烈答应了他的要求,骑上马,却没有急着挥动缰绳,而是轻轻夹了夹马肚,让马儿轻轻的抬起蹄子轻摇着离开,哒哒的马蹄声叫人无法忘记。
镜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草原尽头,喃喃的说:“再会。”
他的身后忽然出现了黑色的巨影,除了幽绿色的眼睛,看不出其他形状,唯有洪钟一般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们的交易生效了,也该结束了,现在你的身体该是我的了。”九婴已经兴奋了起来,在凡尘苟且的日子就要结束了。至少他将拥有自己的身体,不再残缺不全。
镜诡异的扬起嘴角,道:“好啊。”
九婴这才发觉,镜已经修炼出了自己的妖元。在方才镜抱着戈烈的时候,镜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忽然开始妖气纵横,这妖气却不是来自九婴。
镜先前在千军万马中救下风刹时受了很重的伤,被九婴以妖元修复,那些伤随着与九婴的交易结束而全数显现出来。
如果戈烈那时回头,她就会发现镜满身是伤,全身无一处完好之处,而瞳孔已经化作了幽暗的绿色,整个人的气息变得诡异至极。
也就是在怀抱戈烈的那个时候,镜的信念使妖元初成,里面有怨,有哀,有决绝。
两股妖的力量在镜的身体里争斗了数天数月,镜自己也不记得是多久,他只知道,如果他赢了,那声“再会”将实现,输了,“再会”就该变成“永别”。
这些,戈烈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再会镜时,是和孔平远交战之时。想来是镜知道了孔平远的不凡,再次出现,是准备好了又一次的牺牲吧。
现在她真的赢了孔平远,可是好像也没有剩下什么,她仍然记得自己的梦,却无法踏出屋子,走在苍穹之下面对众神。
“现在我已经回不去了,无法再站在战场上完成自己最初的誓言。”
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些过往,唯一一次敞开心扉讲了半天,回过头时那狐狸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舒服的显出了两个大耳朵。
戈烈起身的声音惊醒了她,姝月打了个呵欠。
生死簿上,随着戈烈的叙述,上面的罪状逐渐的书写,戈烈的认罪没有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