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帷幔飘在院里的亭子周围,被风吹起,好似一阵阵的烟。
姝月穿过这一层层的白烟,霁夜坐在亭子里,身体倚靠在亭柱上,脸别向外面,似乎是在看满院的夜昙花,似乎是在凝望千秋万载的月。
霁夜握着一杯缓缓地飘出轻烟的淡茶,觉察到姝月的到来,他转过头,眼睛里有微微的惊讶,将她看着。
姝月带着酒意,说话丝毫不带掩饰,她直截了当的对霁夜说:“我不想当你徒弟了。”
霁夜回应了一个笑:“为什么?”
“因为……因为……”
姝月呜呜咽咽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霁夜将她牵到面前,握住她的手,轻柔的对她说“你说吧。”
“徒弟……不能和师父在一起……”
“什么?”霁夜一愣,而后掩唇轻轻的笑:“和我?。”
“师兄跟我说,徒弟和师父,是长辈和晚辈,不能跃矩。”
霁夜笑着站了起来,姝月感觉到她和霁夜的距离忽然变近,他呼吸温柔,笑意盈盈。
“那是人间的规矩。”
霁夜像是安抚一只被抢走了骨头的小狗,轻柔的摸她的头:“你们最近都喜欢去读人间的书,凡人思想虽然深邃丰富,但也不可尽信。”
姝月怔愣的任由霁夜抚摸她的头,愣愣的看着他,眼睛里似乎落进了点点星光,又或者是,映着霁夜的眼眸如星。
“那……就算你是我的老师,我也可以喜欢你?”
姝月真的是喝醉了,她从前从来只敢小心翼翼的看霁夜,把他当做族长这样高贵的身份敬而远之。没想到酒后的真言,这么毫不掩饰。
霁夜无奈的揪姝月的耳朵:“你啊,把心思放在修行上。”
姝月撅了撅嘴,她耷拉下肩膀,转过身踉跄的向前走:“修行……好难啊。”
“嘭”的一声,她已经摔倒在地上,好在亭子周围的泥巴柔软,姝月竟然就就这这地儿呼噜噜的睡着了。
“姝月?”霁夜走过去,弯腰查看,月光洒在姝月的脸上,投下温柔的轮廓。浅浅的呼吸,因为醉酒而有微微的呼噜声,脸颊上的嫣红,如晚霞一般。
霁夜把她抱起来,转身进了卧房中。
寒夜破晓,风把门推开,长老的声音顺着风而来:“看来族长的计划,很顺利。”
霁夜没有回答,他看着榻上还在憨憨大睡的小狐狸,似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或者只是一次时间稍长的呼吸。
长老感觉到霁夜的犹豫,他说:“不管是谁,只要是族长您,决没有可能逃脱这惑人之术。这丫头已经在族长的掌控之中,族长为何愁眉不展?”
霁夜没有回答,他转移了话题,对长老说:“把她送回去吧。”
醒来之后的姝月,并不知道她有过这么一场表白,只是发现自己被霁夜从弟子中除名,差点闹的把房顶掀掉。
众位师兄围着她安慰,却把她闹的是愈加难过。
“哎呀,姝月你别哭了,你哭的我耳朵都要炸了。”
“虽然你修行不佳,但是长的好嘛。”
“师父不要你了,你可以去找个人嫁了。”
“就是,你看师兄我怎么样?”
“哇——”姝月扑在桌子上,哭的惊天动地。身边除了一圈师兄弟在煽风点火,还有来接她走的侍从。
侍从终于在姝月歇气的间隙,说完了他想说的话:“族长大人叫你搬走,是让你做他的侍徒,别哭了。”
“呜呜呜,侍徒是什么?”
“就是一边服侍,一边受教。”
姝月眨巴了一下眼睛。
“哟……”师兄弟们的起哄声立刻就响了起来。
“服侍……服侍什么。”
一个师兄敲了一下姝月的脑袋:“生活起居啊,你在想什么?”
“言九!别敲我脑袋。”姝月朝那个师兄瞪了一眼。
“看来你心情变好了,还能顶嘴了呢。”言九笑着,忽然瞥见大堂的门口,一抹白色的衣角晃过。
霁夜从来不曾做这种奇怪的事情,那时候的人们都没有察觉到,霁夜对于姝月所做的许多事情,都不同寻常。
他把她带在身边,会耐心的一步步教授她狐族的法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还会在祭祀时,让她站在身边,走下祭祀台的时候,会回头伸手接她,让姝月的手搭上他的。
那时狐族姝月将成为霁夜的妻子,这样的传言不胫而走,似乎已经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在姝月自己的心里,也仿佛如此。
旁人问起来的时候,总是淡淡的笑,笑的轻风沉静。
可是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他教她一曲摄魂离魄,教她这狐族中最为炽烈的惑人之舞。他说,想看姝月跳这支舞。
都是骗人的。
在霁夜的心里,在姝月将这支舞完完全全的驾驭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她将在妖帝面前,完成霁夜给她的任务。不管对于姝月来说,有多残忍。
他把一切做的滴水不漏,在旁人的眼里,他还是高高在上,清远高洁的狐族族长。可是霁夜自己心里却清楚一切。
他知道所有的人都不会看透,就连姝月都不会觉察他的早有预谋。可是他却骗不了自己。
千年以来,他总是不免想起月色下,她在缀满花朵的树下,和着风舞的那一曲摄魂离魄。
梧桐苦泪,是个好东西,可惜死过一次之后,便不作数了。
高高的祭台之上,夜风疯狂的卷着地上的杂草,霁夜的衣摆也随着风狂飞乱卷。脚下的祭台与身后高高的天狐塑像从她离开之后,已经历了千年的雨水侵蚀。
四只小狐狸吃饱喝足后,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便离去了。
“族长,风大了,回去吧。”
霁夜回头,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位已经是狐族新任的长老。
作为几位长老里最年轻也最低调的一个,他常常不出现在族人面前。
“言九……你闭关结束了?”霁夜说。
言九点点头:“暂时告一段落,言九需要出来,看看外面的变化。”
霁夜笑了笑:“那你发现了什么变化?”
“最大的变化莫过于……族长你的眼神变了。”
霁夜愣住了。
言九似乎要把霁夜看透的样子,直视霁夜,嘴里没有温度的说:“族长的眼睛里,很悲伤。”
“悲……伤。”
言九转过身:“言九本来以为,族长一直都是清冷,而又无情的。”
无情这个词,霁夜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形容自己。言九是他最早的徒弟,也是天资最为聪颖的一个,他好像总是在角落里审视自己,像个永远的旁观者。
言九声音放低,忽然像是低吟一般的说:“她跟我说,你喜欢摄魂离魄舞,可怎么也学不会。我说,离远清歌更适合她,依族长的性子,或许也更喜欢这清雅之舞。直到红妆十里,我才知道,我说错了。”
霁夜没有回应,他的眼睛里冷了下去。
言九迈出步子离开,孤毅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狐狸山一望无际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