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兮认得这个女人,是宋怜身边的婆子刘氏,据说是乳娘。
宋怜仍然躺在这个充满着草药味道的房里,她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房梁,听见声音,便偏头看林凤兮。
林凤兮做到床边的椅子上,理了理衣角,抬头:“你找我?”
“他把你赎出来了?”
“后来我又把自己卖给了这家药铺,收拾了全部家当卖出去,还了他的钱。”林凤兮说。
“你真的是个特别的女子。”
林凤兮没有说话。
“他走的时候,说了什么没有。”
宋怜望着林凤兮,她的眼睛里依旧是有很多期盼。“我想他很早就打算去丰州,在那之前,他一直避着我,他却在花船上和你相见。他走之前,一定和你说过话吧,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告诉我,好不好?”
林凤兮最看不得宋怜这副模样,但她却是很可怜,关于这个人的事,她只能祈求林凤兮告诉她“他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假如如你所愿,他娶了你,你不怕成寡妇?”
“小时候,我就喜欢他,喜欢他笑的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声音洪亮军营里的大鼓也压不过,喜欢他高大,勇敢,甚至喜欢他和孔老将军吵架被踹到地上还一声不吭强忍着的样子。
我和他的婚事,是两姓早就商量好的,文臣与武将的联姻,也是朝廷中希望的。
我一直以为,破坏我们的,是江城繁华巷陌里的纸醉金迷,是抵不过风尘的引诱。后来我以为破坏我们的是你,是这个特别的你在吸引他,我想,只要他娶我,他对你的兴趣,对这一点点特别的好奇,总会随着时间平淡。
那天见过你之后,我才知道破坏我们的,其实是南歌城陷落的那天,带着血腥味的风,是马车后面磨破的铁蹄,是高高的城墙上,滴着血的头颅。”
如果没有那一天的一切,孔平远还是会娶她,不管他的心里有没有林凤兮,老将军的要挟也好,为了朝廷的稳定也好,孔平远抗争也好,这一天一定会来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宋怜的眼角里滚出热泪:“他对我说,让我不必再等。”
“你知道吗,他在画舫中说的话,也是这句,”林凤兮看了看碗中的药,凉的差不多了,她把药递给宋怜。
宋怜震惊的看着她。
林凤兮笑了笑:“你是不是以为,那天在画舫,他是与我幽会。”
“不是吗?”
“我说过,他的世界里只有复国与复仇。你宋怜和我林凤兮,又有什么区别,”林凤兮坐了回去:“他说,我把你赎出来,你寻一处安全的地方好好生活,便有合适的时候,找个归宿。”
那天画舫在河中缓缓的行走,她在画舫的尾舱里看到了他。孔平远本该陪着幼帝,后舱是她们梳妆的地方。
姑娘们看见大男人闯进来,都又怯又气又羞的抓起衣衫跑了出去。
这是孔平远从南歌城中回来之后,对林凤兮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眼睛里,再没有不可一世的佯狂,也不再闪烁着清澈的光,林凤兮看着这双眼睛,忽觉他的语气是多么陌生。
他什么时候江城的?回来多久了?为什么不来看她。
这些问题,林凤兮一个都不知道,她不是不想知道,但她一个字也没有问。
“我不用你赎。”林凤兮继续整理她的衣服。
孔平远转身,似乎是要离开。
有那么一瞬间,林凤兮想要拦住他,他们之间不是应该有更多的话要说吗。那么多的问题,那么多的思绪,为什么说到这里,就结束了呢。
“林姑娘,到你了。”
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小姑娘走进来叫她,是该林凤兮上场了。她抱起琵琶,在孔平远身后,随着他的脚步向幼帝那间船舱中去。
橙黄色的背影照着他魁阔的肩膀,往前走的脚步,很缓慢。
林凤兮从药房中走出来,宋怜应是有些累了,她精神状态变的疲倦。
林凤兮走到门口,正要合门,突然宋怜虚弱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林姑娘……”
林凤兮停住,她静静的等待宋怜的下文。
“你是不是,没有喜欢过他。”
她的目光闪动,睫毛微微一颤,喉头像是被人捏住了,眼前有片刻模糊。
林凤兮她的性格冷淡,可泪仍然滚烫。孔平远从前也爱问她这个问题,那时候他还没有回南歌城,她总是冷淡的回应。
林凤兮像从前回答孔平远一样,清冷了声音,说:“是啊。”
从前是因为自知身份悬殊,怕失去,怕受伤,而不敢去沉溺昙花一现的东西。而现在,是害怕被牵挂。
你说要我偏安一隅,寻别处温柔,那我便随了你的愿。
在生死一瞬的战场上,你知道我的命运如你所希望的那般,就是我对你来说最美的结局。
门被合上,屋内浓浓的药味被隔绝,她红了眼眶,挂着一抹清亮泪水的脸被门掩住。转身,一阵风吹过,院子中站着一个人。
林凤兮伸手将脸上泪痕拭去,动作隐匿的就好像只是撇开了扫脸的碎发。
沧戒只是路过,他将剑送入背后的剑鞘,继续向门口而去的脚步。
林凤兮本来想,这个人远引世俗,被撞见了流泪,就和被风撞见了没有什么区别,谁知沧戒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回头说:“你比孔平远想的脆弱。”
“不就是被风吹了眼么。”
“泣者非弱,弱者不泣。”
道士都这么爱管闲事还故弄玄虚吗?沧戒只剩下一个背影了,林凤兮却站在原地,忘记了自己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