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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十年前的那一晚。
他蹲坐在房梁之上做那梁上君子,偷偷守望着女孩儿。
见她果然已安然入眠,他才翻身轻巧跳回地面。
他轻身功夫虽未炉火纯青,但已绝佳。
此时从丈多的横梁上跳下,却如猫儿落地一般未发出任何声响。
他悄悄推门出去,右拐至回廊。
没几步,他隐约听到一个成熟妇人的声音在回廊尽头拐角处响起,没有再多犹豫,他马上矮身藏入廊边的灌木下。
“金铃,明日你家小姐一醒,你便将炉上温着的汤药喂她喝下,切记不可拖延。”
“是,辛大夫。”
“……出门前本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晕厥了?”
“辛大夫,你也知小姐的毛病,她又将昏倒前的事儿给都忘了。不过奴婢在宫门前接过小姐时,老爷说皇上已将这事压下去了,命奴婢等也不要多嘴多舌……奴婢猜着,这事儿怕是跟皇家有关……”
“怎会……阿槿从不是个会惹事儿的孩子啊……”
“奴婢也不知这其中事由……”
两人正说着,辛夫人突然在他藏身的灌木从边停了脚步。
没想到辛夫人竟敏锐如斯。
他心中惴惴,立刻屏住呼吸。
“辛大夫,怎么了吗?”金铃问道。
“……无事……只是方才感觉此处有些奇怪。应是我多心了吧。”辛夫人皱了皱眉,又左右打量了一番,才继续往前走去。
他舒了一口气,若是被人发现他在此处,事情就说不清了。
他与季元子师父约在每日丑时见面。
更夫打了四下梆子,已是丑时了。
他加快了速度赶回宫中。
今日晚到,怕是要遭师父责罚了。
回到清辉宫中的荒院,季元子正闭着眼,背手站于屋檐下,披散着的满头白发映着月光的银辉,浑然似仙。
“师父。弟子来迟,甘愿受罚。”他在院中跪下。
季元子微睁了眼,淡淡道:
“今日之事我已有所耳闻。”
“若你自认已有自保保人之力,今晚便接我一招,若你能接住,我这关,你便过了。”
他咬了咬牙,季元子的一招……
但他已没有选择。
“弟子领命。”他右脚轻移,双手已做防守式,对着季元子点了点头。
白袍白发的老人抬起层叠的眼皮瞅了瞅他,随意抬起右手,手掌一扬,便从院中老树上隔空折下了一根树枝。
只见那树枝被不可见的力量操控,落至他手中。
宽袍一摆,手中之物便以超乎目力的速度向院中的少年射去!
如疾风,如惊雷。
刹那间,景曜便感受到了无形威压。
这根不起眼的树枝中竟蕴含着千钧之力!
在这一瞬间,景曜的脑中闪过万千念头。
是接还是闪?
对于一个十二岁少年而言,这股力量实在过于强大。若于正面强行接下,他五脏六腑必然重伤。
不再多想,他迅速侧身,那速度竟比树枝还快了几分,在夜色中留下一道虚影。
而正当季元子以为他要讨巧躲过这一招时,少年却眼疾手快地伸出双手,顺着轨迹,紧紧地握住了这枝树枝。
而树枝所带之力太过强悍,他不由得被树枝带着往后飞移而去!
景曜此时奋力扭身,脚尖快速连点,卸力于地。
在接近院墙时,他脚底借着墙面之势,终于将树枝之力卸了个干净。
他浑身早已汗湿,唯今只觉右手刺热难熬。
张手一看,掌心果然已破皮出血。
而这根树枝却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不再骇人,只是一根普通的银杏树枝而已。
此时,他虽全身已然脱力,却仍静静地调整了一番呼吸,勉力控制自己的身形,向着季元子一步一步走去。
五步外,他单膝跪于地,双手将树枝奉上。
抬眼,定定地看向季元子。
季元子轻抚飘然长须,眼底似含激赏,嘴上却仍淡淡道:“尚可。”
又扬声道:“你们两个,出来吧。”
偏屋木门嘎吱一响,门内走出两个约摸七八岁的孩子,一个表情沉静,一个眼神灵动。
“于武学一道,我能教的已经教尽,我季元子与皇帝的赌约如今便算还清了。”
“往后你在武学一途能走多远,全看你个人的修行。”
“这两个孩子,是我前几年无意间捡到的。他二人身世可怜,我也算他们半个师父。”
“我孑然一身惯了,带两个孩子在身边甚感累赘,便托付与你,也算互全了你我二人师徒一场的情分。”
景曜仍跪于地,面向季元子磕头不起。
“师父……徒儿自知不足,仍需您的教诲。”
季元子哈哈一笑,却不再理会他,口念诗号扬长而去。
不过须臾,人已不知踪影。
景曜沉默站起。
与师父相处逾六年,他无法接受从今晚以后,他师徒便不再相会的事实。
但他不是沉溺于感伤情怀的人,下一刻,便抬眼打量起了面前的两个少年。
或者说,他的两个师弟。
眼神灵动的矮个儿男孩似乎并不怕他,也睁了一双大眼细细地打量起了他,而沉默的那个却始终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可有名字?”
“无。”“忘了。”
“那么,从此以后,你们二人就叫修文修平。”
“你们不是我的奴仆,而是我景曜的师弟。”
“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