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妡悄悄自卖布匹的摊位后面探出头,深吸了口气。
适才魏珞接二连三的问题实在太过震撼,她慌乱之余根本没想出如何应对,只得仓皇避开。躲藏这一会儿倒是想明白了,不管魏珞是试探也好,还是真正确定了,她总归死咬住不承认,谁又能奈她何?
何况还有张氏,张氏定然会一力保护她。
只是,魏珞究竟怎么看出来的,为什么要问起天启五年,是不是他也真正经历过天启五年的事情?
杨妡足有七八分把握确定魏珞必然藏着什么秘密,但是她前生就知道魏珞以后成了将军,今世认识他才两年,对他日常习惯根本不了解,又如何求证?
难道要派个人去宁夏打听?
这根本不可能,别说她现在手里没钱没人,就是有,也不值当费这个事。宁夏天高皇帝远,路途又不太平,谁肯去呢?
或者问问魏珺?
他们是未婚夫妻,她打听魏珞的事情也算顺理成章。
转念又一想,他们两个的亲事怕是要黄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拔~出来,她无法忍受身边人无时无刻地窥探着自己。
而且,魏珞既然有此怀疑,想必也不愿跟个疑似鬼怪之人共同生活,说不定还怕她是个妖怪吸食他的阳气呢?
杨妡想笑,却笑不出来,又仔细考虑片刻,才整整衣裙,从悬挂着的布匹后面慢慢走出来,若无其事地顺着街边摊位一个一个逛。
魏珞已急得有些发疯,傻子般得横冲直撞,他本长得壮实,面目因绝望而呈现出几分狰狞,行人见了只以为他是疯癫之人,无不躲避着他走,倒给他留出很大的空间。
魏珞迈着大步渺茫地四处搜寻着,突然眼前一亮。
就在旁边卖九连环、孔明锁等小玩意的摊位前,一位女子聘婷而立。月白色的绫袄,豆绿色比甲,青碧色的八幅湘裙,素淡又清雅。乌黑似墨的发间,戴一只精巧的南珠花冠,小巧而白净的耳垂旁也缀着南珠耳环。
岂不正是杨妡?
魏珞揉揉眼,又看过去。
那高不及他胸口的身量,那纤细不盈他两手一握的腰肢,还有即便静静站着,却自带三分灵动与柔媚的背影……真的是她!
魏珞疾走两步,到近前处却有意缓了步子,屏住气息,正要开口招呼,就听杨妡沮丧地说,“这个太难了,我不要了。”将九连环放回摊子上。
“姑娘再看看这种,这种不难,一学就会,而且是黄铜做得,才一百文。”摊贩殷勤地递给她另外一只。
“不要了,太难。”杨妡摇摇头,她身上没带银子,红莲又不在身边,逛摊位就是打个幌子,原本就没打算买。
转身就要离开,差点撞上魏珞胸口。
“阿妡,”魏珞颤巍巍地唤一声,只觉得胸口发堵鼻头发酸,有水样的东西顺着眼眶直往外蹿,恨不得展臂一把将杨妡搂在怀里嵌在骨子里,再也不放开。
残存的理智提醒他,现在是在闹市,便生生遏制住那个念头,舒口气,柔声道:“五妹妹想要哪只,回头我教你。”
“不用,”杨妡面无表情地绕开他高大的身体,接着往前走。
魏珞亦步亦趋地在她身后跟着,他腿长步子大,而杨妡要逛摊子走得慢,没多久他便走到了前头,就停住等着她。
这般走走停停,便到了庙会尽头。
杨妡见周遭人已不多,仰起头平静地问:“表哥问我那些是什么意思?”
“我,”魏珞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杨妡又问,“表哥是把我想成了什么人,若是这样,两人绑在一处也着实无趣。赶明儿表哥就找人把亲事退了吧。”转身进了巷子,往停放马车的地方走。
她说得快且急,魏珞根本没反应过来,但最后一句却是听明白了,只觉得胸口似是被重锤擂过般,好半天喘不过气来。
定定神,三步两步追上去,一把攥住杨妡的腕,“我不退亲!我不退亲!”
“表哥且放开,”杨妡垂眸看着抓住自己的那双粗糙有力的大手,轻声道:“还是退了吧,免得以后疑神疑鬼地过不好。”
声音轻,神色却是淡,像结了层冰,冷冷清清的,全无温度。
杨妡极少有这种淡漠的神情。
最开始,她憎恨他讨厌他,那种恨恶与怒气明明白白燃在眼眸里,再后来,她撒娇她羞怯,那火就成了水,温温柔柔娇娇软软的,教他不能自已。
而现在——魏珞不想放,却被她疏离的神情骇着,慢慢松了手。
杨妡再不多话,径自往前走。
魏珞瞧着她纤弱的背影,愣了片刻,才没精打采地跟上去。
杨远桥已经回来了,正摇着折扇在树荫下乘凉,见到杨妡空着手,惊讶地问:“什么也没买?”
杨妡笑道:“没看到好玩的,就只吃了几样小食。”
“我也买了些点心在车上,你看看有没有爱吃的。”
杨妡应着上了车,果然看到五六包各样点心,并拨浪鼓布老虎等小玩意儿散乱在座位上。她不饿,也没心思吃,便没打开,将东西归置整齐。
这时,却听车外杨远桥一声惊呼,“你这是干什么?”
杨妡撩帘一瞧,见魏珞直直跪在杨远桥面前,声音低沉而坚定,“岳父,我既与五妹妹定亲就决不退亲。”
杨远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睃一眼马车,俯身拉他,“你这哪来的话,已经定好的亲事怎能说退就退,快起来。”
杨妡被杨远桥这一瞪,莫名有些心虚,“嗖”地放下车帘。
杨娇也瞧见了,轻蔑地“哼”了声,淡淡道:“堂堂七尺男儿,跪天跪地跪君王跪亲师,哪有为个女儿就下跪的?”
杨妡不想搭理她,只作没听见,心里却着实酸了下。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她也是没想到,魏珞竟会当着一众人的面下跪,而且还说出这番话来。
少顷,红莲抱着卷轴气喘吁吁地回来,看到杨妡完好无损,轻舒一口气,瞧瞧往旁边坐了。
再歇息片刻,瞧着日头已经西移,众人便打道回府。
这一路,杨妡倒是老实,坐得端端正正的,再没往外瞧过,就连下车进府也没多看魏珞一眼。
回府后先往二房院看了看张氏,有心把魏珞的事说一说,但瞧着杨远桥兴致勃勃地回来,杨妡便识趣地告辞了。
吃过夜饭,就听院外竹哨急促,杨妡没理睬,胡乱地擦洗过准备歇息。
红莲替她绞头发,低声道:“在庙会上表少爷没看到姑娘,差点急疯了……那模样,真是可怜。”
杨妡夺过她手里棉帕,“不用你伺候,出去吧。”
红莲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杨妡对着镜子,一缕一缕将头发擦干,只听得外面竹哨声不停歇地吹,吹得让她心烦意乱,索性吹灭灯,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用过早饭,杨妡又去了二房院。
张氏见到她就问:“昨儿怎么回事,什么退亲不退亲的?”
杨妡没说原话,只告诉张氏,“……表哥问三问四地试探,怕是怀疑我并非娘亲生的……早晚给他看出破绽来,要不亲事就算了吧。”
“你是不是哪里言行不妥当,怎么让他看出来了?”张氏吓了一跳,“退亲并非不行,可毕竟对名声不好,再说,你总得有个正儿八经的借口吧?如果两下里都同意还好,悄没声地就退了,若是阿珞坚持不同意,怕还有得缠磨,而且还是瑞王保得媒……你呀,真不让人省心,”长长地叹一声,“当初死活看中他的是你,这会儿要退亲的还是你。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先等两日看看阿珞到底什么态度。”
杨妡也觉得自己确实太不慎重,又见大热的天儿张氏挺着臃肿的肚子,即便在屋里也热得满脸细汗,心头顿时涌起些许悔意,轻轻摇了折扇给张氏扇风,“方元大师真神了,既没看到娘的怀相,更没把过脉,竟能猜出怀得是弟弟。娘之前就认识大师吗,怎么结识的?”
“说起来还是你曾外祖父就是我的祖父种下的善因,”张氏思量一番,“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听我父亲说,大师千里迢迢自西域过来,因他不是中原人,一路受尽不少挫折,我祖父施舍给他斋饭又给他请医延药收留过几日。大师说他法号方元,要往广济寺去,以后家里有事可去寻他……我家住在保定,闲着没事谁会特地往京都来,还是我大哥送我出嫁,拐到广济寺见过他一面。上次跟你一起还是我头次见他。”
真是难得,方元大师名满京都而张氏却没有挟恩图报。
杨妡清楚地记得前次往广济寺,张氏是如何跪在大师面前痛哭哀求,半点没提及当初施舍过斋饭等事。
如果换成其他人,恨不能四处宣扬给大师关系匪浅了。
杨妡又陪张氏说了会儿闲话,才告辞离开。
连续两夜,晴空阁外面竹哨声一直响个不停,直至亥时方停。
杨妡硬了心就是不出去,早早就吹灯歇下。
第三天也是,杨妡吃过饭歪在大炕上看了会书,因怕伤眼睛,只看了十几页就草草洗个澡,换过衣裳睡觉。
刚灭了灯,就见床前多了道黑影。
杨妡吓了一跳,不等喊叫,那人已近前,低声道:“阿妡别怕,是我,我来跟你说句话。”
七月十八,月色正亮着,把他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鼻梁挺直,双唇紧抿,唯一双黑眸映着月光,格外地明亮。
“表少爷本事越发大了,竟连闺房都敢闯了。”杨妡冷笑,扬声喊道,“外头谁在?来人。”
外间值夜的是红芙,正好还没睡,忙趿拉着鞋子进来,“姑娘,怎么了?”
杨妡沉声吩咐:“把灯点上,看窗户关好没有,怎么觉得像是有人走动……”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妹子们,忘了设定存稿箱时间,妹子们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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