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七年三月十九日。
宝宝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在床榻边,默默地望着面前瘦了许多的人。一只白皙的柔夷摸摸冷天聿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紧提着的心事这才放松了一些,“看来已经恢复正常体温了。”宝宝正欲收回手,却见冷天聿猛的睁开眼,紫眼里射出炯炯利光。下一刻,不等宝宝有所动作,便被冷天聿一双厚实的手掌紧紧握住。有那么一刹那,两人眼神交结,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最深处隐藏的情感。
冷天聿见宝宝只是看着自己笑笑,并未有责怪自己举止不当的意思,心里一阵暖流顿时遍及全身,连身子传来的阵阵酸疼都觉得轻了不少。他勉强勾起一丝微笑,闭了闭眼睛,虚弱地说道,“宝宝,是不是我昨夜又发作了……。”
“没有发作。”宝宝坐在床榻边,伸手帮冷天聿掖了掖被子,自然而然地拿过他的手腕,神情自若的为冷天聿搭了搭脉息,又掀起冷天聿身上的衣裳查看了一番,见他身上的红色印记已经基本上消褪,尚余手心处一块手指大小的红斑。宝宝满意的说道,“你一定要保持心情平和,按时吃药休息,这样身体才能尽快的恢复。”
冷天聿看着宝宝满脸的憔悴不堪,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捂紧宝宝的手,疼惜道,“是我累了你…..。”看着宝宝眉如远山黛,眼如秋波横,如画的容颜,冷天聿的心早就遗失在宝宝那一汪秋水里。
宝宝捂嘴打了个哈欠,白了冷天聿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嘴巴说的好听。你还知道累了我…..。你若是真的疼惜我,就不会连吃个药都要缠着我不放?”
“宝宝……,是我不好。可是……”冷天聿顿时窘在当场,脸上又是尴尬又是难为情,涨红了脸,握住宝宝的一双柔夷,低声说道,“有你在我身边,我才感觉不到身上的痛嘛…….。”
宝宝接过身后青梅递过的布巾,一面为冷天聿擦拭,一面笑骂道,“你这个笨蛋,现在知道痛了吧。你说说看,为什么要用手去抓那刀刃?你可记住了,以后再遇见刺客,可别再这样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这次有多危险……”
“不,我宁愿他们伤的人是我,也不愿意你受到一点伤害。”不等宝宝说完,冷天聿就打断宝宝的话语,坚定的说道。
“知道了,你可真够肉麻的。”宝宝终究不是什么扭捏之人,既然自己已经想开,也就不会再一味的躲避冷天聿的情感。宝宝脸上的笑容由唇边蔓延到眼里,荡进心里去。他微笑着与冷天聿对视,感受到冷天聿眼中浓浓的情意。
宝宝将冷天聿扶起,身后用软垫靠着——这些软垫是宝宝命人从护国侯府邸专程拿来的,瑞王府里可没有这些个软垫。接过青梅端过来的瘦肉粥,宝宝一勺一勺的喂冷天聿慢慢的吃着。冷天聿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喜欢宝宝在自己耳边念念叨叨,哪怕是他大声的呵责自己不肯老老实实的喝药。冷天聿也甘之如饴。如果允许的话,冷天聿愿意这样的日子更长久一些,至少在自己躺在床上养伤的这段时日,不要有太多的事情来打扰自己和宝宝的相处,能够与宝宝有这样和睦幸福的相处生活,无论如何也是冷天聿从前想象不到的事情。
奈何所谓事不从人愿,幸福的生活总有结束的时候。这世上永远有这么一种东西叫出人意外。冷天聿一碗瘦肉粥还没有吃完,就见红梅走了进来,悄悄的禀报,“主子,刑部华尚书派人求见。”
“我出去看看。”宝宝对冷天聿低声说了一句。将手里拿着的饭碗交予红梅,吩咐道,“这里交给你。”宝宝起身对青梅说道,“去看看王爷的药煎上没?如果没有煎上,现在可以开始煎了。”
疾步走出卧房,来到外间。门口一个浓眉的年轻男子,正持剑来回焦虑的踱步。见了宝宝,浓眉一皱,立刻冲上前来,“侯爷,我家主子有密信交予您。”
“随我来。”宝宝举手制止年轻男子的话语,将他带到隔壁一间房间,沉声说道,“华辰,慢慢说,出了什么事情。”
年轻男子华辰是华玉的心腹侍卫。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封密信,双手送与宝宝面前,“这是我家主子让属下交予侯爷的。”
“柳府派人送信至华府,今晨发现小九死亡。”宝宝拿起密信打开阅看,心头百般犹疑,恍如一团乱麻,不知从何理起,“华梦园死了?”宝宝问道,“你家主子现在何处?”
华辰答道,“已赶去柳府。”
“……我觉得华梦园这个女人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绝对不会甘心就这么死了。她一定还要什么线索留下来。我想去柳府实地查探一下。”宝宝走进冷天聿的寝房,将罗庆禀报的事情简单的与他说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想法。
冷天聿尽管心里不舍得放宝宝出门,但为了整个大局,还是要有所舍弃的。他点头答应了宝宝,叮嘱道,“千万小心,多带些人手去。”
“放心,大白天的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宝宝站起身对冷天聿说道,“…我把红梅和冬梅留下照顾你。你别使性子不肯按时吃药……。”
临出门时,宝宝又不放心的叮嘱阿忠和红梅,“一定要让王爷按时吃药。午后睡起,让王爷到院子里去晒会儿太阳。……有什么事情着人去找我。”
马车在空荡无人的小巷里前行,车轮碾压着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咕噜噜的作响。宝宝悠然卧在内饰繁华的马车内,几只浅蓝绣花的软垫随意地散布身旁。淡蓝色的帘幕阻断了外界的光线,狭窄的车厢宛如自成一片天地,一丝纤尘不染。清淡的龙井茶香逸散在空气里,如初春新雨般空灵。马车嗒嗒嗒嗒地在街道上的石板间向前滑行,随着石板细微地起伏往上弹起,向着京州东城的国事处公署驶去。
夜入瑞王府的黑衣蒙面人,熬不过身上所中的“地狱三味”之苦,终于在次日凌晨,被罗庆撬开了嘴巴。他们将自己所知晓的情况一五一十的供述了出来:这些黑衣蒙面人原来都是来自于江湖上的一个叫做“罗刹门”的杀手组织成员。他们组织的宗旨“就是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出得起银子,他们就为雇主杀人。”京州设有一个“罗刹门”的联络点,专门为他们出面联络雇主。
可惜,当罗庆带人赶到“罗刹门”的联络点时,里面的人都已溜之大吉。万幸的是,在搜查联络点时,查找到了不少雇主买凶杀人的资料。其中就有华梦园出钱指使“罗刹门”谋杀瑞王妃上官云凤的付款凭据。
宝宝第一眼看到这些证据时,并没有如冷天聿一般冲动,叫嚷着命人立刻去抓捕华梦园。因为宝宝心下明白,上官云凤、华梦园的事情一旦处置不当,将会引起瑞王与上官家族、华氏家族的反目为仇。瑞王、上官家族和华氏家族都将受到很大的伤害。这样的结局,不是宝宝所想看见的。
宝宝的脑子十分清晰,只有瑞王、上官家族和华氏家族保持良好的关系,才能维持他们在朝中的地位不动。只有当他们三方的地位不变时,才能在自己退出朝廷之时,保证自己的那些属下和家人一众人员的安全。对于那些人来说,宝宝的抽身离去,并不是他们换个上司,屈居人下甘心与否的简单问题。而是进一步,光芒万丈,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甚至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所以,为了那些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日后的安危,宝宝也绝不能让瑞王、上官家族和华氏家族关系破裂。
宝宝前世里的那些历史书籍,可不是白看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这些个道理宝宝更是一清二楚。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弊想权取其轻。混水才好摸鱼,而对于鱼类来说,水里大鱼多了,不大不小的鱼类活路才会多些。朝堂之中,向来无什么亲情可言,有的只是成王败寇,一荣皆荣,一损皆损。
宝宝与瑞王冷天聿仔细的商讨了一番,分析了此件事情发展的利弊。宝宝的一番言辞说服了冷天聿,他不仅同意了将上官云凤死亡的真实原因压了下来。也同意将涉及到华梦园的所有资料都交予刑部尚书华玉。由华家自己决定如何处置华梦园,如何对上官家族交代上官云凤之死的真实原因。
昨日酉时,宝宝命罗庆将刑部尚书华玉请来瑞王府邸,当着瑞王冷天聿的面,宝宝将查探到的所有华梦园涉案的资料亲手交予华玉。告诫华玉,“……刺杀皇族成员,按天庆律例是要以谋逆论处。……务必要谨慎处理此事,千万别留下什么把柄。以免祸及华氏一族……。”
“谢先生救了我华氏一族……。”华玉跪在宝宝面前,感动的连连叩首。华玉打心里感激宝宝这个夫子,当年他救了自己一命,如今又救了华家一次。
宝宝伸手将华玉拉起,“好了,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你回去尽快与老太爷商议,明日一定要拿出了个切实可行的法子来。……最晚明日,瑞王妃死亡的消息要发布出去,让她能够早些入土为安。……这个事情要抓紧去办,不能拖下去,迟则生变。一旦传入宫中,或者被华家的对手查知实情,恐有不妥。”
华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唇有些发白,颤声说道,“谢先生提醒,华玉知晓厉害。这就回去与爷爷商议。”他想了想又说道,“前日回去,我曾将小九的陪嫁丫鬟玲儿传来问话,从她的嘴里套出一些事来。据玲儿告知,小九似乎时常去城西的‘福来客栈’的后院。但每次去那里,都将身边的人留在院子外面。玲儿有次听见小九在院子里与里面的人说话,听那人的说话声,应该是个青年男子……。”
宝宝沉思了一会,忽然开口说道,“华梦园肯定有个同谋者,否则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想到去联络‘罗刹门’买凶杀人,胆子可谓不小。一定要弄清楚与华梦园暗地里联手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要对付瑞王、上官家族和你们华氏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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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疾驰,如入无人之境。宝宝掀起车帘见两旁的小商、小贩、行人都是远远见着马车便躲开。京州城里的百姓早已经对这种挂有特殊官府标志的马车怀有共识,“朝廷有令,所有马车和行人遇有挂有特殊标志的马车都必须立刻让路,保障其行驶畅通。故意阻其行驶的车辆和行人将予以从重处罚……。”所以一看见这样的特殊马车,就产生了恐惧心理,惹不起只能躲得远远的,战战兢兢等着马车驰过才敢继续行路。
马车走了三十多分钟才在柳府的门前停了下来,不等马车停稳,宝宝就急得要抱着火儿从马车里跳下来,骑马先一步到达的罗庆抢上一步,接住宝宝,将他轻轻放置地上。小贝和小雪也紧跟在宝宝身后从马车上窜了下来。
柳府门口把守的官府衙役正想上前阻止,被华辰抢上一步喝道,“这位是护国侯杜侯爷,还不闪开!”就见那些原本凶神恶煞的衙役,大气不敢喘,下意识的给一行人让出了条道。不做也不敢做任何询问,宝宝等人在华辰的引领下,走来尽是无人阻拦,走过正厅,直往柳府的后院行去。
走过正厅时,宝宝留意到正厅里整整排了两队的人马,一队是小厮,一队是丫鬟。身着官服的京州府尹池田山正站在队前询问相关情况。一个衙役看见了匆匆行来,身着官服的护国侯一行人。急忙上前靠近池田山身边耳语了几句。池田山便急忙停止询问,转身疾步走了过来,恭敬的朝着宝宝行了一礼,“下官见过侯爷。”
宝宝微微颔首,轻轻的摆了摆手,说道,“池大人不必招呼我们,尽管忙自己的事情好了。本侯先去现场瞧瞧。”说完,宝宝就带着罗庆等人往后院而去。
宝宝来到柳府后院,忙的一头大汗,脸色苍白的华玉迎上前来,将宝宝拉至一旁无人处,瞧瞧的对他说道,“你总算来了,我都给弄蒙了……。昨晚我跟爷爷才商议好了,准备今日下了早朝就到柳府接小九回华府的…….。谁知居然收到这样的讯息…..。”
宝宝听完华玉的话后,沉声问道,“不是你派人去通知的官府吗?”
“家丑不可外扬。我怎么可能去做那样的事情?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好事,早早的去了官府报告,说是小九自尽身亡。…….这不还没等我人到呢,京州府衙的人就已经到了。”华玉哭丧着脸,气嘟嘟的说道。他心里这个气呀,原本想私下里悄悄的解决掉华梦园的事情,这么一来,怕是又要引得满城风雨了。
宝宝刚听完华玉的一番话,就立刻对罗庆命令道,“罗庆,持我的手令立刻命京州府尹池田山将柳府报案的所有记录调出。命受理此案的官员立即在柳府辨认报案之人。”罗庆领命而去。
“你的意思…..是那个去京州府衙报案的人有鬼?”华玉一惊,有些反应过来,他看着宝宝低声问道。
宝宝冷哼了一声,说道,“我敢肯定,这个去官府报案之人必定与华梦园之死有所关联。不是凶手也起码是华梦园死亡的知情人。……否则他怎么能够确定华梦园是自尽而亡的?”
宝宝围着尸体仔细看了看,只见躺在床榻上的华梦园脸色安详,仿佛仍在睡梦中一般。靠近床榻旁边的一张案几上放置着一只茶盏,杯底还有少许粉色残渣。戴着手套的蓝梅正在仔细的查验,突然,她脸色一变,叫来青梅。两人嘀嘀咕咕的凑到一边讨论了几句。
刚刚收到传令,赶到的刑部总捕头陆成垣绕着屋子里的墙角走了一圈,又在院子里来回不停的往返走。他站在院墙底下沉吟片刻,一脸严肃,低着头思索了片刻,向宝宝和华玉站立处走过来,“见过侯爷,见过华大人。”
华玉摆了摆手说道,“陆捕头你忙你的,不必管我们。一会儿我们一起碰个头,再各自谈谈自己查探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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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官署议事厅。护国侯杜宝宝、刑部尚书华玉、刑部总捕头陆成垣、罗庆、青梅、蓝梅等人在座。
刑部总捕头陆成垣正在将自己查探的结果予以禀报,他说道,“……据下官推测,柳夫人,亦即华九小姐死亡时间大约在今日的卯时左右。寅时至卯时之间,有一名年纪约三十左右,身高大约在五尺五左右的男子从院子出去。有位起夜的小厮证实,他见到一位全身包裹在一件大披风里面的人从夫人的院子里出来。他一时好奇,便跟在其身后,直到那人从侧门走出府邸。那人临出门时,曾回头看了看身后,正巧头上戴的风帽掉了一些,那小厮惊诧的发现,居然是个男子……。这名男子进入院子时是从院门处正常进入的,院墙上没有翻跃的迹象。据那小厮说,这男子对整个府邸的情况似乎很熟悉,侧门的门锁也是他自己打开的……。”
蓝梅说道,“……现场的茶盏里留下的残渣,经过属下和青梅检验,华梦园身上所中的剧毒是‘迷醉’。江湖传言,‘迷醉’是来自天庆自皇宫大内的一种剧毒。发作起来并不痛苦,只是身子瘫软如绵,彷佛酒醉一般,若没有服下解药,就会在昏睡中无声无息地死去。江湖传言,即使是绝顶的用毒高手,就算是华佗再世,也不会发觉死者是中了‘迷醉’而死,甚至会被当作寿终正寝。……如果不是属下曾经见过被‘迷醉’杀死的人,今日也断断不可能识破此毒。”
房间里一片宁静,只是空气中那份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来。见护国侯沉默不语,众人也不敢多嘴,只能静静的伫立一侧,脸上表情犹如天上烟云,瞬息万变。宝宝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纤细的玉指轻柔地抚摩着膝上毛茸茸圆滚滚的小狐狸火儿。良久,宝宝终于开口说话,“我认为目前有三项事情要去做,一是查清华梦园临死前一天内的活动范围,接触的人员情况。二是立即发布海捕文书,通缉杀人犯刘二狗(去京州府衙报案之人)。三是迅速对外宣布华梦园被人谋杀致死。”
“陆捕头,杜侯爷的话听清楚了吗?就按照杜侯爷的意见去办吧。大家都退下去吧。”华玉站起身沉声说道。
等一干众人都退了下去,就只剩下自己和宝宝两人时,华玉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气,狠狠的在案几上拍了一掌,说道,“究竟是谁?只早了我们一步。就把所有的线索都给掐断了。”
宝宝淡淡的笑了一声,说道,“线索并没有全部中断。你想过没有?‘迷醉’这种宫中的密药,即使是皇宫里的那些嫔妃们,也根本无法拿到此毒药。能够拿到此药的人必定是在宫中有点身份之人。只要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就能够抓住他们的尾巴。”
华玉闻言眼睛一亮,惊喜的说道,“宝宝,你说的对。只要通过宫中管理库房的太监,就能够查知领取‘迷醉’之人究竟有那些人?然后从这些人中排查出真正的凶手。”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