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前一个时辰院子里就热火朝天了起来。
宴席设在四面开阔的荷莲庭,傍晚的风掀起塘里碧色葱翠,石磨地上是往来穿梭的、密密匝匝的脚印,周围密集的壁灯和红灯笼晕光,罩在女子身上,面色如酡,袅袅颤颤。
云姨挥着扇面,忙得脚下生风。
小姐们都聚在后庭等着开宴,逮了空缺,就冲缓步朝天井走过来的青衣小厮娇笑。
“九思,为什么你给柳绵妹妹带的挑染绢花,就要比给我的艳丽,这算什么理儿?”问话的小姐都是风月场的佼佼者,说起话来软软糯糯,似责难,似撒娇。
“寻芳小姐你肤色白净,淡色儿的花更衬,配你这身揉蓝衫子杏黄裙,尤为好看。”
小厮九思冲着发难的寻芳坦然一笑,又转而对上撅嘴欲言的柳绵,微微扯扯嘴角,“柳绵小姐今日一身十二幅大裙,裙盖幅多,褶皱又细,跳起舞恐是风情无限,这要搭上艳烈一些的花色儿才能压得住。”
“九思在这里先预祝小姐们今晚一展绝艳,讨个好彩头。”九思一番讨喜的话说下来,惹得周围姑娘们极为熨帖的一串笑。
他也在这群莺燕抿唇眯眼间,弯腰坦然离开。
擦过边上站着的梁红玉时,九思极为妥帖的收了收他的青衣衫袖,冲着梁红玉点了点头。
梁红玉也很快的收了收袖子,避开一步,裣衽一礼。
后庭一说一话的打趣间,童贯携着大批官将大步入席。
因为是庆功宴,省去了累赘的礼节,后庭等候的小姐们鱼贯而出,起身拜迎,云姨又是个蜜里调油的交际主儿,气氛很快就放松下来。
起韶乐,兴歌舞,临着莲荷碧波,天光水影,觥筹交错,一张张春风得意的面孔,陶陶然不能自己。
梁红玉得了云姨嘱咐,垂首敛了裙裾,跪坐在上位座的童贯右侧,左侧正是九思口里称赞的华服精妆的柳绵。
柳绵实在是上道,一来二往,对着童贯娇笑起来。
梁红玉也笑,她要把身侧这个壮实的不像宦臣的奸贼给看进心里去,童贯的任何动作都让她恨之又恨。手心传来指甲入肉的刺痛,红玉侧身垂眸,短暂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这份克制后的清明,让她觉出异样。她顺势抬眼望去,对上了统制官王渊身侧的男人。
隔了两道几案,倒是好一个风骨伟岸。男人宽肩健硕,坐姿让其稍稍驼了背,蓬勃之力里夹了些颓气。唯一的…就是那双眼,攫住梁红玉便不放,意味不明。
他迟疑了一下,冲她颔首。
眼前的少女并不是顶漂亮的那一个,甚至不及童贯身侧另一个女人的半分媚,但胜在一个明静,端坐上座,姿态单薄,眉宇间的气度却极为开阔。
夏日傍晚的长飞猎猎吹来,翻转了荷盖,掀了掀她的发尖,仿佛还带着清冽的水汽,亭亭又挺拔,如荷盖之上的清莲。
奈何,可惜了……
红玉别开头,心中还没展开的思量被柳绵袅娜的起身给打断了。
“柳绵学艺不精,今日斗胆献上一曲剑舞以表对各位将军的敬仰。”她笑着,接过身后婢子递过来的长剑,眼神流转。
云姨会意的清开场地,一群娇艳的官妓随着她的上场,托着莲花灯绕场子,为柳绵弄影。
一时间引走了所有目光。
只有梁红玉,垂首为自己,为童贯斟满了一杯酒。
笙箫齐发,杯中酒潋滟,折射出柳绵一身华服,体态窈窕。起剑,击出,舞越来越急,多幅的裙摆褶子旋转出饱满的弧度,莲花灯也跟着转动的越来越快,惊鸿潋滟,破碎了周遭所有的芳华。
梁红玉看着杯中的波光随着柳绵的动静,如滑开湖心的船艄一样,稍微恍恍惚惚走了一下神。
也不知是多久,一声清越之音破空而起,柳绵手肘一手一出,手中的长剑脱手,直直的插进身后一个盛着青荷的陶土缸子上,即使力道尚有一点不足,但是也足够戳出陶土缸身一个豁口。
汨汨水线流了出来。
紧接着长剑落地,砸进石磨地铿锵的声音,才惊醒了沉迷的看客。
屏息寂静之后,是童贯带头呼好,声音刺进红玉耳膜。
柳绵扶直身子,娇俏的冲着众人施了一个礼,捡了地上的长剑,袅袅如云朵。在归位时,却脚下一转,叠步走到梁红玉身前。
红玉在京口献艺,靠着剑舞博了个头彩,柳绵就一直跟她较着劲儿,昼夜苦练,一心想要试个高下,真是难为她了。
红玉认真的抬头,平静的注视着柳绵翘挺鼻尖上的薄汗,心里却暗叹,好一个娇弱无害的女子。
果然,下一刻,柳绵带着所有人的注目,皓腕一翻转,剑尖就对着梁红玉,动作危险,但语气却俏皮,“红玉姊姊,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