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的于家沟,虽然还笼罩着一层薄雾,但习惯早起的人家已经冒出了炊烟。和别家一样,于国泰一家也早早地为一天的生活、劳动开始忙碌起来。锅碗瓢盆交织的声音、拾掇家具接地的声音与不远处别家鸡鸣狗吠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完好的交响乐。
“于老二、于月明起床了!”于家聪催促着,“小于三都起来了,你们还赖什么!”于家聪边拾掇家具边吆喝着。
在于家聪的世界里,只要勤勤恳恳地一五一十地种好田地,来年上苍就会以丰收来回馈庄稼人;而且目前一家七口的衣食也只有靠他才能得以维系;所以他的话在这家里就是“圣职”。
睡眼迷离地于月明、于水寒相继穿好衣物,起坐在门槛上;很明显,睡眠不足的倦意还十足地呈现在清瘦的脸上。
“两个懒虫还愣在那儿干什么?”于家聪把脸一沉,“洗脸吃饭,今天的事还多着呢!”
“小于三,去看看牛,给它添点谷草!”
“哦!”于蓝青自晒场回来就一致闷闷不乐,但父亲的一块水果糖就让他忘掉了大人们的议论;所以一大早就屁颠屁颠地跟着父亲拾掇着。
“爸爸!爸爸……快过来,牛儿怎么啦?”小于三虽然不到六岁,但时代早早地让他知道了一些常识。小于三轻轻地抚摸着牛的脑袋,充满童真地盯着大大的牛眼睛:那眼珠发白,周围布满血丝,却还正浸着泪水……他知道心爱的“伙伴”正饱受着痛苦与折磨。
于家聪听此一呼,箭步冲进牛圈,眼前一幕令他脚一软瘫坐在地上:那牛四脚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嘴吐白沫,还在不停地抽搐着……
于家聪十分清楚牛的不幸将给一家七口带来什么样的灾难;他也十分清楚这头牛在整个于家沟的重要地位。当初在会上的他不是说对这头牛按老规矩来嘛,可老规矩偏偏就在自家出了问题。眼前牛的现状让他不知所措。
一家人都围了上来。还系着围裙的小于三母亲,操起一块竹片朝小于三身上打去,嘴里不停地骂道:“该死的东西,你让它吃什么了?”啪啪又是两下。此时没有人去拉她,也没有人来劝她。一家人都沉浸在莫名的苦痛之中。
“死东西,还趴在上面……”啪啪又是两下。
可怜的小于三不停地抽泣着。小小年纪的他大概知道是自己错了,大概认为是自己昨天让牛偷吃别家的油菜的过。他越想难过,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起来;可越哭竹片的抽打越密集。也许是那个时代人的命比牛贱多了吧!小于三泣不成声。可这哭声并没有迎来丝毫的同情。气急的于家聪站起来就是一脚,小于三被这突如其来的扫腿给铲翻在地。
“小弟……”于月明上前抱起小于三,也哭了起来,“别打!别打了……”竹片无情地落在于月明的身上。
“够了!”于国泰再也看不下去了,“看看是怎么回事嘛。”于国泰使了一个眼神让于月明把小于三抱走。
于国泰上前仔细地观察着,时而摸摸牛的肚皮,时而掰掰牛的眼睛,时而拉拉牛的舌头……突然他愣住了。
“爸!怎么样?”于家聪虽怒气未平,但在父亲面前还是有所收敛。
空气凝滞了片刻。
“叫他们去做自己的事吧!”于国泰语音沙哑。
“到底怎么回事嘛?”于家聪急不可待。
“没听见我说吗!”于国泰火冒三丈,“平时没管你们,现在我说的算不了数了?”
于国泰不问家事已经很久了,现在异乎寻常地动怒,让全家人都呆立在旁。
“你们去做自己的事吧!”于国泰有些痛心,“家聪,你留下。”
不远处鸡鸣的声音此起彼伏,家门外的薄雾虽然有些散去;可冬日的小雨却零星地飘洒下来。估计昨日的暖阳今日是无法再见了。而此时于家聪一家的气氛也异常沉闷。
“爸!怎么办啊?”
“你来看看这个……”于国泰弯下身子,把牛圈角落残留的东西递给了自己的儿子,“我们家的灾难又将开始了。”于国泰长叹!
于家聪接过残物,目光呆滞:“这怎么可能?”
“是呀!这东西又重现了。家聪啊!我们家这次可能彻底完了。”
忧伤、恐惧的于国泰突然意识到:这事不是死牛那么简单;这事背后肯定有更多的鲜为人知的故事,这故事背后也许就是恩怨。这让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于国安,这个令他胆寒的名字;这个令他欲辩却无言的名字。这时的于国泰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十年前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不!不可能!他不该是那种人……”于国泰自言自语。
“爸!怎么办?”
“找于国安。”于国泰犹豫了一会儿,“不!找于家傲。对,就找于家傲。”
“快去!”
于家聪此刻毫无主意,只是把残物递给自己的父亲便夺门而出。
眼前用竹篾围成的牛圈空荡荡的,似乎空气中只残存有于国泰的呼吸的声响。于国泰再次弯下腰,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牛头;然后呆呆地看着曾经为于家沟立下赫赫战功而现在却落得泪眼汪汪的,就连丝毫抽搐都没在了的老牛;此刻他似乎想到了自己的结局。他知道牛是无辜的,也许这该是自己的下场,只是老牛替他先走一步罢了。想到此,不禁老泪纵横。正是:
昔作芙蓉花,今为断肠草;以色事牛羊,牛羊活不了。
可怜小于三,责任大于天。谁知花之错,全家无法过。